攝氏0度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因此那天我發言時故意前言不搭後語,甚至將“一二三四”說成“一三二四”或“一四二三”,顯出思維混亂條理不清。我在室裡負責政務工作,是一個重要崗位。局長和副局長大都是從這個崗位提拔上去的,局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呢!據說這次調我到局裡來專門負責起草會議材料,是閻水拍局長一手定的,其他幾位局領導並不同意,認為局裡別的科室還有幾個文字水平不錯的同志,選一個調整過來就行了,何必專為此調一個人進來呢?但閻局長堅持要調我進來。因為局裡那幾個同志寫的材料,閻局長看不上:“就事論事,沒有高度。”閻局長這樣評價他們寫的材料。閻局長年輕時也是“搞材料”出身,據說當年是市政府系統有名的“筆桿子”。閻局長對別人說:“搞材料關鍵是一個‘高’字,一入手就要站得高,高屋建瓴、高以致遠嘛!”閻局長說起“搞材料”,話語間就有一種稔熟感,彷彿“材料”曾是他的一任妻子,就像王映霞之於郁達夫,陸小曼之於徐志摩一樣,曾陪他們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在研究調我進來的局務會上,閻局長對幾位副職說:“新來的市委書記為啥對我局工作留下不好印象?就是因為那份材料沒有站到一定高度!”說到這裡,他停下來瞥了餘宏進副局長一眼,彷彿餘宏進副局長就是那份沒有“高度”的“材料”。點燃一支菸接著再說時,閻局長的語氣就有點氣咻咻的,他說:“那份彙報材料像什麼?像一本流水賬!市委書記又不是賬房先生!市委書記就是市委書記,站得比我們更高!我們若在六樓,書記就在十樓、或者十二樓;我們若到十樓、十二樓,書記就到十六樓、十八樓去了!”
閻水拍局長想起一份材料毀了他前程的事就窩火,好端端吃了一個窩心腳!當時市政協空出一個副主席位子,市裡準備在閻水拍局長和另外一位老資格局長中間選一個報上去。閻水拍局長當時五十三歲,再上一個硬臺階(指擔任市委副書記、市政府副市長)已無指望,只能上一個軟臺階(指任人大、政協的副職)。而且軟臺階也只有這一次機會。新來的市委書記是一個不按部就班的書記,上任第二天就一個人悄悄去察訪環境衛生,隨即就以城市“髒、亂、差”為由免了城建局長的職。那段時間市裡的局長們個個捏著一把汗。這天書記突然要玻管局兩個小時後當面向他彙報工作。偏偏閻局長頭一天到某縣下鄉去了。接到市委辦公室通知是中午吃飯時間,趙有才主任哪敢怠慢,嘴裡噙著一口飯就給閻水拍局長打電話。那天中午縣裡領導為閻局長接風,大家剛坐到席位上,閻水拍局長接到了趙有才主任電話,飯沒來得及吃,向縣領導說聲對不起便匆匆往市裡趕。可從這個縣到市裡最快也得三個小時,小虎都將桑塔納車開到一百四十碼了,閻局長還嫌慢。結果還是慢了:閻局長趕到市委,彙報剛結束,局裡的二把手餘宏進副局長手裡捏著一份彙報材料正從市委樓裡出來。閻局長將那份彙報材料看完便暗暗叫苦。果然第二天市委大院便傳出新來的市委書記對玻管局工作不滿意的說法。市政府別的局一些幹部甚至說,市委書記指著鼻子將閻水拍那個老傢伙訓斥了一頓,老傢伙從市委樓裡出來時,腦門子上全是汗。閻水拍局長那天腦門兒上是有汗珠,但那是趕路急熱出來的,卻不是被書記“訓”出來的。
這件事過後不久,那個市政協副主席的名額就報省裡去了。報得當然不是閻水拍局長。據說常委會上大多數人開始傾向報閻水拍局長,但新來的市委書記皺皺眉頭,講了他的意見,大多數人便又都附和市委書記的意見。開常委會彷彿像夫妻倆去商店選購某件電器——書記是極有權威、說一不二的丈夫,常委們只是一群妻子——妻子說這個牌子的電器質量好,丈夫皺皺眉頭,說還是那個牌子質量好。溫順的妻子便小鳥依人般地同意買丈夫所說那個牌子的電器。
閻水拍局長此生即與“地廳級幹部”這個臺階訣別,只能再幹幾年到五十七歲時,在“縣處級”這個臺階上退居二線。這件事成為閻局長心頭的一個隱痛,因此對平時就不怎麼看重的餘宏進副局長更多了一番成見。第一次給領導彙報工作,有點像一個裝扮一新的嬌羞的新娘蒙著蓋頭去讓新郎揭。領導就是新郎,彙報材料就是新娘的臉,看上看不上全在揭起蓋頭那一瞬間。你這個餘宏進是怎麼搞的?我閻水拍做了政協副主席,興許你餘宏進還有兩天局長當。現在?想當局長?做夢去吧你!
閻局長心裡這樣一發狠,餘宏進副局長此生頭上那個“副”字就很難去掉了。就像一個男人,從結婚那天起就盤算和妻子離婚,可直到嚥氣那天還沒有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