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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會改組,他被選為農會主任了。
八路軍解放了這村子,也解放了黑妮,二伯父談起的那頭婚事放下了,並且對她的態度也轉變了,顯得親熱了許多。她一天天看見程仁在村子上露了頭角,好不喜歡;雖然他們見面的機會一天天在減少,但她相信程仁不是一個沒良心的人。她並不知道程仁的確有了新的矛盾。程仁是在有意的和她疏遠。程仁知道村子上的人都恨錢文貴,過去兩次清算雖然都沒輪上他,但他卻是窮人的死對頭。程仁現在既然做了農會主任,就該什麼事都站在大夥兒一邊,不應該去娶他侄女,同她勾勾搭搭就更不好,他很怕因為這種關係影響了他現在的地位,群眾會說他閒話。尤其當錢文貴閨女大妮嫁給治安員張正典以後,人們都對張正典不滿,他就更小心了,不得不橫橫心;其實這種有意的冷淡在他也很痛苦,也很內疚,覺得對不起人,但他到底是個男子漢,咬咬牙就算了。
不過村子上有些幹部對黑妮的看法倒不一樣,認為她也是被壓迫的,還把黑妮吸收到婦女識字班當教員。她教大夥識字很耐煩,很積極,看得出她是在努力表示她願意和新的勢力靠攏,表示她的進步。她給人的印象不壞。只是程仁的態度還是冷冷的。
慢慢黑妮也發現了前途有危險,她越想抓住,就越覺得沒有把握,她的這些心事只能放在心上,找不到一個可以談談的人。在這個時候,二伯父倒像知道了什麼似的,也不說她,也不禁止她,還常常給她一些同情或鼓勵。黑妮是不會了解他的用意的,心裡還對他有些感激。因此在這個本來是一個單純的,好心腸的姑娘身上,塗了一層不調和的憂鬱。
6 密謀
黑妮回到了家,隔著花枝看見從她伯父房裡窗子上飄出來嫋嫋的菸絲,猛然想起叫她打聽的那些事她卻一句也沒有問。她不說自己忘了不應該,反轉來在心裡卻埋怨道:“唉,真是坐在家裡沒有事做,窮打聽!”
這時又聽到二伯父房裡有客人說話的聲音,黑妮把臉貼到窗戶縫上去,剛瞧見了坐在炕對面的任國忠的臉,冷不防二伯母便在西廊上叫起來了:“黑妮!啥時候回來的?”
黑妮離開了窗戶,向她伯母冷冷的一望,鼻子裡悄悄的哼了一聲,走回了自己的房。她鄙夷的想道:“這些人,真是,有什麼了不得,值得這麼鬼鬼祟祟!”
錢文貴用兩個指頭捻著他的鬍鬚,把眼睛擠得很小,很長,從眼角里望著那小學校教員。任國忠抽了一口煙,便又繼續說他剛才說到的那些新聞:“……報紙上也登載了這號子事,說是孫中山的主張,平安鎮都已經鬧得差不多了。財主家的紅契都交出來了。咱涿鹿怕也逃不脫。凡是共產黨八路軍管的地面就免不了。”這時錢文貴的眼睛就更眯成了一條縫,他說:“那當然,這是共產黨的辦法,不,是……是叫政策!這個政策叫什麼?呵,你剛才說過了的叫什麼呀?呵!這叫做‘耕者有其田’!是的,‘耕者有其田’,很好,很好,這多好聽,你叫那些窮骨頭聽了還有個不上套的!嗯,很好,很好……”停了一會,他又接下去說道:“不過,唔,天下事也不會有那麼容易,你說呢,老蔣究竟有美國人幫助。”
任國忠趕忙說道:“是呀!嗯,共產黨總是說為窮人,為人民,這也不過只是些好聽的名詞,錢二叔,你沒有去張家口看一看,哼,你說那些好房子誰住著?汽車誰坐的?大飯店門口是誰在進進出出?肥了的還不是他們自己?錢二叔!我說,如今又是武人世界,穿長褂子的人吃不開了。”他說完後便把眼睛極力去搜尋著他對面的那張臉,看有些什麼反應。
錢文貴抖了抖他的袖子,彈去他白竹布短褂上的菸灰,鼻子裡笑了一聲說:“本來麼,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任,你莫非有什麼憋屈,哈……你是小學校教員,你應該‘為人民服務’呀,哈……”
他這一笑,有些僵了起來的任國忠忍不住說道:“咱橫豎是一個靠粉筆吃飯的人,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都是看別人顏色,就說不上有什麼憋屈。不過,總覺得有些鬧得太不像話了,你看,咱們教員要受什麼‘民教’領導,這也不要緊,錢二叔!你也是知道的,什麼‘民教’,還不就是李昌那小子麼?李昌那狗王八蛋的,識幾個大字,懂得個屁,卻不要臉,老來下命令,要這要那的……唉!”
“哈……”錢文貴仍繼續著他的笑,“李昌自己原有八畝地,地是不怎麼樣,去年鬧鬥爭,分得了二畝,如今是十畝地,他和他老子,還有那個童養媳婦,三口人過活也差不離了。可是他們還算是貧農。你呢,你有幾畝地?呵……你是個不勞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