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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太陽剛剛露個頭,就會滑落到地平線下,時間彷彿只夠燒開一壺茶。
青陽的騎兵們縮在毛氈帳篷裡不敢出來。他們每人都躲在厚厚的皮毛罩袍裡面,毛氈帳篷是雙層的,地面上鋪著厚毛地毯,營帳裡生著火,即便如此,依舊是苦不堪言,他們的鬍子上結滿冰霜,臉被粘在風帽上,鐵甲和槍支的每一下碰觸都能引起肉體的劇痛。第二天夜裡,有300匹馬凍死在營地裡,他們終於受不了了,都統制蘇暢於是下令拔營暫時退回到更暖和的玉龍山南去躲避嚴寒,預備開春再回來。
瀛棘部的人們則把自己深深地埋在半人深的卡宏裡。他們埋頭閉眼,如同嬰兒蜷曲在子宮裡,不動不說話,彷彿熱氣會順著話語從他們的咽喉裡冒出去。堆積在屋子裡的厚厚黑草,在黑暗中緩慢地散發出熱量。躲在卡宏裡過冬比青陽人要好過些,但瀛棘人的肚子裡是空的,要把它忘掉,也不那麼容易。
“東陸的東西,怎麼可能都拋棄呢?”書記官長孫鴻盧張揚著滿頭蓬鬆的白髮,端坐在幽暗的松明燈下說。他的眼睛不好,因而總是湊得離火太近,周圍的人就時不時地聽到聞到頭髮燒焦的嗤嗤哧哧聲和一股焦味。“就說這墨吧,瀚州哪有墨呢?還不是得到宛州去買。”
“大君下了令,總是有他的道理的吧。再說,寧州不是也有墨嗎?”他8歲的孫子,註定要繼承他的書記官職務的長孫齡趴在邊上問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老頭得意地說,“寧墨多用松煙,色青而淺,不和油蠟,適合寫在質松而厚的紙上,書寫起來顏色疏鬆幹淡而紋路發皺,如同一層薄雲從青天上飄過,這就叫作蟬翅拓。宛墨加入油煙和蠟,顏色烏黑而有浮光,叫作烏金拓,才適合寫在羊皮紙上,成為流傳千百年的史書啊。阿齡,你可要記住,不論多麼偉大的大君,多麼偉大的部族,若是沒有這些紙和墨,都只是些水上的浮光掠影,留不下任何東西在後人的心裡……阿齡,快替我磨墨,今晚上會有許多東西要記錄。”
阿齡用雙手捧著那根大墨錠,吱吱嘎嘎地磨著,他必須不停地往硯臺上呵氣,才能使墨水不結成冰。他一邊磨一邊抬頭看著那個快樂的老頭,他正在把頭伸到火裡,眯著眼吟哦一本東陸來的詩冊。
“讀詩詞真的可以讓人忘記餓肚子嗎?”小書記官問。
那一日晚上,瀛棘王的斡耳朵的火塘裡生起了一團大火,牆壁上插著的火把,把大團大團的松脂滴到地面上。部族裡的王公大臣,那些還領著合薩、別乞、那顏、將軍身份的族人都聚集在此。其實這會他們除了標示身份的服制軍徽外,早已失去了可供驅使的奴僕、兵丁、奉祿,什麼都沒有了。
瀛棘七姓,為瀛臺、賀拔、國、白、萬、紇單、長孫,每一姓都有一大那顏率領,而扶風、蠻舞部落則為其世代姻親部落,此時坐中也頗多兩部落隨嫁而來的老奴和武士那可惕。
瀛棘王倚靠在一張馬鞍和一堆厚厚的皮毛上,那是他臨時的王座。他端坐在踏火馬上的時候,如同一尊天神的青銅雕像,穩定,腰背挺直,但在室內的熊熊火光下,他們可以看出他老了。他在濃煙下更加細眯的眼和眼角的皺紋都變得清晰起來。沉重的火銅盔甲上,一根額鐵長長地延伸到鼻樑上,給他的眼睛投下一道匕首一樣的影子。
那名老侍衛守護在他的身後,他已經老得頭都快抬不起來了,一根稀疏的花白辮子還壓在他半禿的頭頂上,更是讓人為他擔憂。這名老葉護從瀛棘王十二歲起就服侍他了,原本已經領了賞賜回鄉養老,但新安慘敗後,宮中護衛大都被調去守城,瀛棘王又將他叫了回來補缺,卻沒想到,最後卻是這麼一位老傢伙能隨他到北荒來。
我父親瀛棘王高坐在馬鞍之上,那時候,在他右手邊,坐著他那些老而孱弱的大臣們,在他左手邊,坐著尚且需要照顧的妃子和兒子,更小的孩子們擁擠在靠後邊的一個角落裡。昆天王的目光陰暗如烏雲下的貓頭鷹,他和自己的扶風部武士擠在西角上。那時候,我偶爾可以坐起來,轉動著柔弱的脖子往四處看。我通常不會這麼做,因為它會耗費我原本不多的力量。我喜歡仰躺在楚葉溫暖的懷裡,這樣我就只能看到那一片隱沒在黑暗中的屋頂。因為寒冷,人們的呼氣變成了水,然後又從黑色的屋頂上滴下來,慢慢地凍成倒掛的冰柱。火光把他們搖動的影子映在上面。
這座大廳雖然比一般卡宏龐大,但無法同昭德殿相比較。他們個個面色慘淡,比外面那個寒風呼嘯的荒原還要白。他們擁擠著坐在一起,這不是要我們像青陽的蠻子那樣,與野獸混雜而居,沒有區別了嗎?那些軍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