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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我的名字叫傅於琛。”“付於心。”“是。”繼後許多許多年,我都叫他付於心。
“你叫什麼?”我不肯回答。
“你父親呢?”“他不在這裡。”“你母親呢?”我也不肯回答。
“她穿什麼顏色衣服?”“白色。”只有一個女人穿白色。
他往舞池方向打量一會兒,一呆。
“你姓周?”他問。
我點頭。
“原來如此。”聲音非常非常溫柔。
母親與惠叔叔摟著笑個不停。
“你一定餓了。”我點點頭。
“來,我帶你去吃東西。”我搖頭。
“為什麼?”“不要跟陌生人走。”“對的,那麼你要吃什麼?”我仍搖頭。
他笑笑走開,“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我等他,他沒有使我失望,帶熱狗與牛奶回來。
我很懷疑吃了腦袋會長出耳朵來變驢子,但是實在太餓,全副吃下去。
然後瞌睡。
記得找到張沙發,靠著就閉上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
是母親一直搖我,我聽到她聲音,“老傅,玩得高興嗎?怎麼不見你跳舞,同誰來?”惠叔也在一旁說:“伊利沙伯黃呢,我們明明請了她。”我睜不大眼睛。
“女兒叫什麼名字?”“老傅,沒想到你喜歡小孩子。”“錯了,我並不喜歡小孩。”我由他抱起,送上車。
婚禮完畢,母親成了惠太太。
在別的地方,還有一個惠太太,離了婚,帶著兩個男孩,與母親不見面。
住在惠家,生活很過得去,惠叔叔是那種很不在乎的人,不拘小節,家裡多雙筷子,根本不在計較範圍,不過他也絕對不會前來噓寒問暖。
一年之後,他忘了家中有這麼一個女孩,正合我意。
女傭是母親帶過來的,服侍周到,這是我一生中,過得異常舒暢的一段日子,惠叔是個好人。
他喜歡旅行,與母親不斷外出,我的抽屜裡放滿了各國紀念品。
有一隻玻璃紙鎮,半圓型,裡面有間小小紅色屋頂的小房子,把紙鎮搖動,白色的碎屑在液體中攪動,像下雪,我稱它為下雪的紙鎮,自德國帶回。
又有一串萊茵石的項鍊,因為掉了一粒,母親將它給我玩,我愛把它垂在額前,扮作印度舞娘。
“承鈺。”“很特別的名字。”母親不願意再討論下去,“怎麼辦,惠,你揹她出去。”“叫醒她。”“我來。”抽屜裡太多別的同齡女孩所沒有的玩意兒,這是我所得到的。
我失去的呢?最令我納悶的是,以後再也沒有見過親生爸爸。
不知他去了什麼地方,同什麼人在一起,有沒有想念我。
完全不知道。
不過我仍然跟他的姓,我姓周。
母親還幫我收集各類明信片,這使我小學時期在小同學面前地位崇高,每次帶兩三張回學校,告訴他們,巴黎聖母院以及埃及金字塔有什麼特色。
我所有的,他們都可以看得到,我所沒有的,他們不知道。
但自小朋友豔羨目光中,我獲得快樂。
快樂有許多許多種,當我知道能夠再見到付於心的時候,那快樂的感覺是真實的。
一日母親說:“老傅回來了。”惠叔問:“你怎麼知道?”“他寄來一張明信片,說要住我們這裡。小鈺,這張甫士咕給你,自瑞士寄出來。惠,他在那邊幹什麼?”“研究異性。”我一時沒有省悟明信片的主人是誰,只看見背後貼著張巨型七彩斑斕的郵票,心中已有點歡喜,他寫的是英文,但簽名是中文,寫著傅於琛,我信口唸出來:傅子探。
惠叔笑,“不不不,是傅於琛。”付於心!
我眼前亮起來。
母親咕噥:“小鈺你的中文程度差得很哇。”惠叔說:“他們這一代是這樣的了。”母親說:“他是否同伊利沙伯黃一起回來的呢。”“去年已經分手了。”“是嗎,我從沒聽說過,你是哪裡得來的訊息?”“不知誰說的。”“他們住紐約也有一段長日子。”“如今傅老頭死了,他也該回來了。”“當年,他對我有意思……”惠叔不搭腔,嗤一聲笑出來。
母親惱,“你笑什麼,不相信?你有膽子問他去!”我取起甫士卡退回房間。
我記得他。
他是那位善心的先生,在我最寂寞的時候陪我說話,給我吃東西,到最後,揹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