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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上面那些可見的具體物質也一天天發生位移。它們的輪廓在流動,結構在飄移。不,阿夫塞懷疑他看到的也許是由各種顏色的氣體組成的雲,也許是一些流體旋渦,或者其他什麼東西,總之不應該是固體物質。
他再一次試圖把觀測的結果和從前的預想協調起來。從前,他把“臉”想像成一隻大蛋,但現在看來,它似乎是非固態的,是流體。然而,精神難道不正是一種流動的、難以捕捉的東西嗎?靈魂難道不正是虛幻的、沒有實體的事物嗎?上帝本人難道不正是一個偉大的、非物質的精神存在嗎?
難道不是嗎?
戴西特爾號繼續向東航行,它那獨特的鳴響好像在向“上帝之臉”致意:五聲鼓,兩聲鍾,第一次聲音高一些,第二次低一些,然後一輪輪重複。隨著輪船往前航行,“臉”升得越來越高。最後,在它第一次脫離地平線的八天之後,這個每天盈虧一個周相的圓圈的中心到達了天頂。“臉”佔據了天空的四分之一,讓阿夫塞和其他所有人敬畏不已。
它是如此美妙、迷人、令人沉醉。阿夫塞不由自主地凝望著它,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臉”上寬大的綵帶旋轉著,和他從前看見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
不,他想,這種旋轉的色彩他見過一次,在數千日之前。當時,卡羅部族正經過阿杰圖勒爾省的密林深處向“大河”上游漫遊。他迷路了,採了一些蘑菇來吃。這種蘑菇很奇怪,只長在樹幹向北的一側。他還提醒過自己,昆特格利歐恐龍不能吃植物。但他捕捉不到任何小動物,己經整整三個奇數天和兩個偶數天沒有進食。他飢腸轆轆,幾乎能感到從自己喉嚨深處湧上來的胃酸。他需要某種東西來消除胃部的疼痛,活下去,找到回家的路,或者讓別人找到他。
他見過小型甲殼動物吃蘑菇。它們進食時和昆特格利歐恐龍不一樣,不是一口吞下食物,而是反覆咀嚼。阿夫塞想捉些小蜥蜴來吃,但令他羞愧的是,每次偷偷伏擊,這些小傢伙都逃得遠遠的。更氣人的是,它們並不逃得十分遠,剛好停在阿夫塞猛地一躍所能達到的範圍之外。
小時候經常做傻事。阿夫塞和其他小孩子一樣,吃過草,吃過花,甚至因此生過一場大病,腹部絞痛了好多天。
但這是蘑菇,一種生長在大樹旁的奇異的棕色塊狀物。它不是普通植物,也不是綠色的。或許吃下去不會胃疼。再說,想抓住蜥蜴幾乎沒什麼指望,如果不馬上吃點東西,他肯定會餓死。
最後,飢餓戰勝了一切。阿夫塞蹲在樹下,一把揪下一隻蘑菇。它又冷又幹,破裂的邊緣部分鮮嫩鬆脆。湊近鼻口嗅嗅,一股黴爛潮溼的味兒——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平淡無味。但他終於還是把它放進嘴裡嚼起來。感覺有點苦,但並不特別難吃。他是獵手,不是甲殼背,他沒有臼齒,不能研磨植物。好在他可以用舌頭使蘑菇在嘴裡打轉,努力用尖利的牙齒戳穿它,撕碎它。也許,用這種辦法吃蘑菇比小時候吃青草更有利於消化。
剛開始時,一切都很正常。蘑菇確實緩解了他的飢餓。
但緊接著,阿夫塞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無法保持平衡,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他只好順勢躺倒,半邊身子著地。地面泥土冰涼,身下的枯葉像毯子一樣柔軟。熾烈的、白色的陽光從頭頂上的樹梢處射進來,灑下零落斑駁的光影。
很快,陽光開始舞動起來。光束來回扭動,不斷纏結、合併、碎裂,不斷變幻色彩:藍、綠、紅、還有火一樣的橘紅色。它們閃爍著、起伏不定,化為朦朦朧朧的彩虹,劇烈擺動著。
他感到自己飄起來了。那些顏色全都是以前從未見過的。明亮、清朗、充滿力量,像閃亮的思想,直衝進他的腦海,簡潔而清新,單純而透明。
他彷彿陷入一種譫妄狀態。發著高燒,但卻沒有疼痛,沒有噁心。他只覺得渾身舒泰寧靜,心中一片平和。
他忘記了時間和空間,忘記了自己身處密林,忘記了飢餓,也忘記了即將來臨的黑夜。這色彩,這光亮、這圖案——只有它們才是至關重要的,是自己苦苦追尋的一切。
走出密林己經是後半夜了。天又冷又黑,阿夫塞非常害怕。他感到體力消耗殆盡,身體像淘空了一樣。第二天早上,卡羅部族的獵隊終於找到了他。他們給他披上一件皮製披風,大家輪流把他扛在肩上帶回村子。他從未把吃蘑菇的事告訴其他人,也沒有向人說過他所經歷的奇異幻覺。但他現在感到,只有那次發生在六千日前的意外可以和今天凝視旋轉、翻滾的“上帝之臉”所產生的催眠效果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