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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四面都望見。戲子一擔擔挑箱上去,抬亭子的人道:“方老爺家的戲子來了!”又站了一會,聽得西門三聲銃響,抬亭子的人道:“方府老太太起身了!”須臾,街上鑼響,一片鼓樂之聲,兩把黃傘,八把旗,四隊踹街馬,牌上的金字打著“禮部尚書”、“翰林學士”、“提督學院”、“狀元及第”,都是餘、虞兩家送的。執事過了,腰鑼,馬上吹,提爐,簇擁著老太太的神主亭子,邊旁八個大腳婆娘扶著。方六老爺紗帽圓領,跟在亭子後。後邊的客做兩班:一班是鄉紳,一班是秀才。鄉紳是彭二老爺、彭三老爺、彭五老爺、彭七老爺,其餘就是餘、虞兩家的舉人、進士、貢生、監生,共有六七十位,都穿著紗帽圓領,恭恭敬敬跟著走。一班是餘、虞兩家的秀才,也有六七十位,穿著爛衫、頭巾,慌慌張張在後邊趕著走。鄉紳未了一個是唐二棒椎,手裡拿一個簿子在那裡邊記賬,秀才未了一個是唐三痰,手裡拿一個簿子在裡邊記賬。那餘、虞兩家到底是詩禮人家,也還厚道,走到祠前,看見本家的亭子在那裡,竟有七八位走過來作一個揖,便大家簇擁著方老太太的亭子進祠去了。隨後便是知縣、學師、典史、把總,擺了執事來。吹打安位,便是知縣祭,學師祭,典史祭,把總祭,鄉紳祭,秀才祭,主人家自祭。祭完了,紳衿一鬨而出,都到尊經閣上赴席去了。
這裡等人擠散了,才把亭子抬了進去,也安了位。虞家還有華軒備的一個祭桌,餘家只有大先生備的一副三牲,也祭奠了。抬了祭桌出來,沒處散福,算計借一個門斗家坐坐。餘大先生抬頭看尊經閣上繡衣朱履,觥籌交錯。方六老爺行了一回禮,拘束狠了,寬去了紗帽圓領,換了方巾便服,在閣上廊沿間徘徊徘徊。便有一個賣花牙婆,姓權,大著一雙腳,走上閣來,哈哈笑道:“我來看老太太入祠!”方六老爺笑容可掬,同他站在一處,伏在欄杆上看執事。方六老爺拿手一宗一宗的指著說與他聽。權賣婆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拉開褲腰捉蝨子,捉著,一個一個往嘴裡送。
餘大先生看見這般光景,看不上眼,說道:“表弟,我們也不在這裡坐著吃酒了,把祭桌抬到你家,我同舍弟一同到你家坐坐罷。還不看見這些惹氣的事!”便叫挑了祭桌前走。他四五個人一路走著。在街上餘大先生道:“表弟,我們縣裡,禮義廉恥一總都滅絕了!也因學官裡沒有個好官,若是放在南京虞博士那裡,這樣事如何行的去!”餘二先生道:“看虞博士那般舉動,他也不要禁止人怎樣,只是被了他的德化,那非禮之事,人自然不能行出來。”虞家弟兄幾個同嘆了一口氣,一同到家,吃了酒,各自散了。
此時元武閣已經動工,虞華軒每日去監工修理。那日晚上回來,成老爹坐在書房裡。虞華軒同他作了揖,拿茶吃了,問道:“前日節孝入祠,老爹為甚麼不到?”成老爹道:“那日我要到的,身上有些病,不曾來的成。舍弟下鄉去,說是熱鬧的很。方府的執事擺了半街,王公同彭府上的人都在那裡送,尊經閣擺席唱戲,四鄉八鎮幾十里路的人都來看,說:”若要不是方府,怎做的這樣大事!‘你自然也在閣上偏我吃酒。“虞華軒道:”老爹,你就不曉得我那日要送我家八房的叔祖母?“成老爹冷笑道:”你八房裡本家窮的有腿沒褲子,你本家的人,那個肯到他那裡去?連你這話也是哄我頑,你一定是送方老太太的。“虞華軒道:”這事已過,不必細講了。“吃了晚飯,成老爹說:”那分田的賣主和中人都上縣來了,住在寶林寺裡。你若要他這田,明日就可以成事。“虞華軒道:”我要就是了。“成老爹道:”還有一個說法,這分田全然是我來說的,我要在中間打五十兩銀子的’背公‘,要在你這裡除給我;我還要到那邊要中用錢去。“虞華軒道:”這個何消說,老爹是一個元寶。“當下把租頭、價銀、戥銀、銀色、雞、草、小租、酒水、畫字、上業主,都講清了。
成老爹把賣主、中人都約了來,大清早坐在虞家廳上。成老爹進來請大爺出來成契。走到書房裡,只見有許多木匠、瓦匠在那裡領銀子。虞華軒捧著多少五十兩一錠的大銀子散人,一個時辰就散掉了幾百兩。成老爹看著他散完了,叫他出去成田契。虞華軒睜著眼道:“那田貴了!我不要!”成老爹嚇了一個痴。虞華軒道:“老爹,我當真不要了。”便吩咐小廝:“到廳上把那鄉里的幾個泥腿替我趕掉了!”成老爹氣的愁眉苦臉,只得自己走出去回那幾個鄉里人去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身離惡俗,門牆又見儒修;客到名邦,晉接不逢賢哲。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徽州府烈婦殉夫 泰伯祠遺賢感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