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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了我的鼻涕和淚水,我的鞋子被踢掉了,頭髮散亂不堪,臉上涕淚縱橫,所有這一切,都只因為我見不到我的父親。我不知道僅僅幾個小時,為什麼所有希望就成了泡影?所有時光都改變了模樣?
讓我更為驚詫的是母親竟然來到了醫院,我更驚異於母親的悲痛與失態。我先是在醫務所門口就遠遠聽到一個女人傷心的哭嚎,接著就看到了披頭散髮的母親在無數人的包圍下一路滾爬著向醫務所這邊來。我“嗷”地叫了一聲,掙脫了抱我的人,跑向母親。母親見到我,越發哭得兇了,她死死飽住我,叫了一聲:“我苦命的兒啊……”忽然手一鬆,母親軟軟地癱倒在地。人們就手忙腳亂地將母親弄到急救室去了。
很多事是多年後才弄清楚的——父親被打錯針藥的時候,心裡難受,他對和他一道打針的病友說了一句話:“我女兒喜歡吃雞蛋麵,你幫我做一碗……”病友只來得及點了下頭,父親就小便失禁,熱血變冷,永遠去了。那個病友就是後來抱我要做雞蛋麵給我吃的那個人。後來他真的做了一碗放了蔥花的雞蛋麵,但我沒吃。那一天,我只來得及悲傷。
母親是醫院裡派人到我家,用腳踏車馱來的,開始沒說我父親已經去了,怕身體不好的母親受不了這個致命打擊,他們只說父親的病情有了變化。母親就焦急地趕來了。當時她和許多婦女在生產隊的曬場上搓草繩,身上的圍裙都沒來得及解下。
母親一路上問個不休:“夕貴不是就要出院了,咋又犯病了呢?”馱她的人就安慰她:“嫂子,沒大事,沒大事!”
直到到了醫院,那人才噙著淚水告訴母親:“嫂子,你家老趙走了……”母親一下子從腳踏車上滾了下來……
母親來了之後,我才明白父親是死了。死了,就是永不再見了;永遠沒有他的呼吸與笑容了;沒有他的撫摸與呵護了;沒有他在陽光下晃來晃去的瘦長的身影了;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父親可喊了。
父親死了,莫名其妙地死了。是打針打死的。護士用錯了針藥。處理的結果是,醫院賠了三十塊錢,給父親做了一身“老衣”(死人穿的衣服),就這樣了結了。
由於天熱,我們在第二天就將父親接回了家。是晚上。大伯和其他一些親友用父親生前睡的竹床抬著父親,我揹著書包走在父親的前面,一邊走一邊緩緩地撒“買路錢”,一邊迎著夜風默唸:“爺,我們帶你回家了……”這是大伯他們教我說的,說只有這樣唸叨,父親的靈魂才會回家。我彷彿一夜長成,明白了生死,也體驗了苦痛。隨著夜風和紙錢一同飄落的,是怎麼也流不盡的淚水……
父親回家的第二天即下葬,父親的棺材是我家屋後的一棵泡桐樹打成的。泡桐的材質並不好,用指甲一掐,都會掐出一個印子來,但我家實在無能為力給父親安置更好的棺木了。這一天家中哭聲陣陣,香菸繚繞,父親躺在門板上,供在堂屋裡,臉上蓋著黃表紙。我和美華披麻帶孝跪在父親頭前,一邊朝前來弔孝的親友磕頭,一邊往火盆裡放紙錢。母親在房裡大聲哭著、哀哀喊著:“你怎麼這麼狠心就走了,丟下兩個吃飯不知飢飽、睡覺不知顛倒的小傢伙我怎麼養得大?你怎麼忍心丟下我一個人走?你不如帶我一起走了好啊……”
美英也大聲哭著,懷念著父親的種種好處。幾個女人在勸著母親,要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保重身體,母親越發悲痛絕望,慘叫一聲“這日子叫我怎麼過啊”就昏過去了。如此好幾次。我靜靜地跪著,不時看一眼門板上的父親,我無法像母親和美英那樣大放悲聲,我的哀傷在心裡,像一顆埋得深深的種子,在以後的日子裡不斷生根發芽。
父親下葬了,就埋在河的那一邊,站在我家屋後就可以看見。那個長方形的坑是姐夫和大伯他們幾個男人挖的,父親的棺材被兩根繩子吊著徐徐放進了墓坑。
就在往父親的棺木上填土的那一刻,一直站在大伯身後的我突兀地竄出來,一把揪住大伯的鐵鍬,哭喊起來:“不要埋爺!不要埋爺!”也許誰也沒想到我的突然發作,都愣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如此舉動,我只知道,坑內埋下的是我的親人,是我一生一世親愛的父親。我不容許他們將父親埋在這個永不見天日的土坑內。
我還是被人拉走了,我不知道我撕壞了誰的衣服,咬破了誰的手臂,我像個瘋狂的小野豬,又咬又踢。
我的傷痛如此清晰而深刻。我在兩個親友的拉扯下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泥土掩埋了,最後只剩下一個高高隆起的土堆。父親在裡面,我在外面。他在沉睡,我在痛哭。
父親的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