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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愛多用西洋的面霜和香水,多用西洋精美的香皂。她心中頗以自己的青春美麗而自負,同時又深恨駐顏乏術,美貌無常。她現在依然年輕,略小的骨架使她看來嬌小玲瓏。她那一頭秀髮,一絲沒有稀少,她也像時髦兒的女人一樣,不再隱藏乳峰的豐滿,也開始戴用奶罩兒。錦兒給她從一個乳母那兒,每天早晨早飯前和晚上睡覺前,各弄來一小碗人奶給她飲用,據說這樣能保持肉皮兒細嫩。
但是她知道身體的美不能永遠保持,並且有時覺得自己軟弱而愚蠢,由於有一個肉體,自己受役於衝動,受役於情感。她救了立夫的命,雖然由於自己顯得不顧一切,因而惹人猜疑,但她並不後悔。她知道自己是感情用事,也許是愚蠢,也許同時又是英雄行徑,但是她覺得自己仍然是個軟弱的女人。她的感情越強烈,越覺得自己軟弱。立夫若不是自己的妹夫,她會和他形成什麼關係呢?她越想自己是個有生有死的凡人,越羨慕那些半透明沒有感情的小玉石動物的不朽。因為自己的肉體既給自己快樂,又給自己痛苦,她就盡情貪求快樂,抵消痛苦,追求快樂的感受。所以她有時候對蓀亞很熱情。但是她的縱情於色欲還有想象的一面,她苦於無法描寫。
只有錦兒知道她對立夫的感情,和她對自己肉體百般的調養珍惜,錦兒知道這一切秘密。
曼娘現在又搬回靜心齋,妯娌三個人住得更近,成個三角形,曼孃的院子在後,木蘭和暗香的院子在前。自從曾先生去世之後,僕人們已經解僱了不少。有的庭院沒有人住,屋裡擺的盆花兒已經減少,空地上的一片花園兒,擺在那兒任其自然生長。僕人少,宴會也少,也安靜了許多,木蘭反倒更歡喜。曾太太身上的隱痛加劇,健康也大不如往常,但是看見三個兒媳婦和兩個兒子在她身邊和睦相處,心裡很高興。她總是偏向著木蘭,木蘭對婆婆的感情,似乎比對生身之母的感情還深。
在婆婆病中,曼娘全副精神伺候她,暗香有一度管理家事。但是她還不能發號施令,因為她過去曾經一度和幾個年歲較大的僕人地位一樣。所以在她的情形上說,能服從者必能領導,這話並不對。對兩個妯娌,她甚至不能堅持自己的主張,常常最後說:“還是你們對。”
經亞覺得她脾氣特別柔順,也最容易討她歡心;她覺得經亞特別慷慨,對她又特別體貼。她很快樂,又生了一個孩子,是女孩兒,她已經請老父親一同居住,住的地方就在她那院子和木蘭的院子之間,就是那位山東泰安時期的家庭教師方老先生原來住的,不過這位老師早已去世。因為水利局的經費已然用光,機構解散,所以經亞現在暫時賦閒,在政府時常改變之下,他和一般吃官家飯的人是同一命運。但是因為對商業特別審慎,他把錢投入有海關收入為保證的公債,所以往往可獲厚利。
曾太太身上的隱痛更行加劇,她現在有兩個西醫女婿,所以找素同和王大衛來看病。他倆懷疑是癌症,在住院期間,試過幾種治法,蓀亞和經亞天天去探望,三個兒媳婦輪流陪伴。她對人生的態度是這樣,住醫院如同在家一樣,她總是儘量壓住呻吟,大痛則小聲呻吟,小痛則隱忍不呻吟。守在病床邊最多的,是木蘭;但是暗香哭得最多,因為她從經亞嘴裡聽說他媽的病是不治之症,只是時間上拖多久而已。有一次,看見暗香哭,曾太太說:“哭什麼?我周圍是兩個好兒子,三個好兒媳婦,兩個女婿,七八個孫子。”
一天,孩子們都在,她對他們說:“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我比一般人過的日子好,活得快樂。給兒子娶媳婦,我也挑選得不錯。只有素雲給我添煩惱不少,不過那已成過去。家裡的房子是你父親做侍郎時買的,現在跟咱們的生活和收入,也不相稱了。咱們用不著住這麼大房子。把正院子租出去,你們若能有個小點兒的房子,就索性賣了吧。你父親留給我差不多兩萬塊錢現款,還在銀行裡。給我辦喪事,用的不要超過兩千塊。拿五百給雪花,因為她伺候了我一輩子。咱們現在不能再留她了,幫著她找個好事情做,或是幫助她做個小生意。叫別的僕人走時,也都要給他們點錢,三十、四十的都行。這事由木蘭做主。你們知道,厚道的人有福。把我埋在泰安,和你父親在一塊兒。桂姐,你不用愁,兩個女婿會照顧你。”
她的兩隻含淚的老眼,以親愛的眼光看著圍繞在床邊的孩子們。幾天之後,是民國十七年三月十一,她去世了,年五十九歲,嘴唇上還露出美而恬靜的微笑。
回家安葬現在是辦不到,因為山東過去幾年在張宗昌的糟踏之下已經毀爛了,鄉間土匪遍地,上有荒唐浪蕩的省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