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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珪昏昏沉沉地靠在龍輿上,肩上厚重的大氅隨之滑落,他猛地驚醒,抬眼望向整座皇宮中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宮殿‐‐自他改元天賜以來,空空如也的摩尼殿就成了後宮禁地,無人敢違抗他的命令而近雷池一步。他輕輕一蹬轎底,眾人立即止步,噤若寒蟬地僵在原地。拓跋珪支撐起半邊身子,痴痴地望著這片冷清至極的瓊樓玉宇,混沌一片的腦海裡突然又有了片刻的清明。&ldo;大哥…任臻…你要我好好做個皇帝,我一直都記得的,可總有那麼多人想阻礙我,反抗我…&rdo;拓跋珪突兀地笑了一聲,這久違的笑容出現在他陰鷙的臉上,卻平添了幾分扭曲與苦澀,&ldo;但我一直在努力啊…我說過,你要的,我都會給你,那你什麼時候能回來…看一看我?&rdo;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漫天飛舞,不一會兒功夫就落滿一身,但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地默默站立著,等待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拓跋珪的眉睫之上都凝上了白白的一層飛雪寒霜,他才垂下眼瞼,無聲地坐回位中,冷漠地道:&ldo;繼續走吧。&rdo;到了赤珠殿,拓跋珪酒性發作,竟命賀蘭宓跪於雪地之中,自己指著鼻子一句一句地罵道:&ldo;天興三年賀蘭訥謀反,你知不知情!&rdo;&ldo;你謀害聖駕,意圖改立儲君,是也不是?!&rdo;一邊責罵一邊鞭笞,任小賀夫人嚎啕大哭地求饒哀告他也從不心軟,直鬧到入夜子時方才精疲力竭地回殿休息,一齊提心吊膽的宮人們這才鬆了口氣,忙不迭地退下,只留一室濃黑。然而過不了多久,門便被一把推開,已經年將十五的拓跋紹朝內覷了一眼,回過頭惡狠狠地對遍體鱗傷的小賀夫人低聲道:&ldo;小姨,你今日保得住性命,難保來日不死在這暴君手上‐‐你我早就是這暴君的眼中釘肉中刺,遲早是個死,橫豎如此,還不如先下手為強!&rdo;書香論壇賀蘭宓哆嗦了一下,便被拓跋紹一把搡遠:&ldo;你若懼怕,躲在房中便是,我來動手!&rdo;說罷竟當真提刀在手,推門而入‐‐拓跋紹素來武勇更兼力大無窮,小小年紀便敢徒手獵熊,此刻心中又懼又怒,頓時惡向膽邊生,大喝一聲,橫刀就砍!拓跋珪忽然虎目一睜,反手抽出從不離身的左手刀,一聲暴喝:&ldo;逆子意欲何為!&rdo;拓跋紹見事已敗露,一不做二不休,發瘋一般朝自己的父親狠劈了十餘刀,拓跋珪縱使武技過人,大醉之下也難以施展平日之萬一,不出片刻便已身中數刀,血流如注地癱倒在地‐‐拓跋紹此刻方才褪去狂性,看著渾身上下有如血葫蘆一般的拓跋珪還死死地瞪著他,心中也不免生出幾分後怕,下一刻他便想到了善後事宜,當下不敢耽擱,立即轉身奔出門去,尋賀蘭宓商量。房內這番動靜不可謂不大,然而殿中宮人內侍們平日深懼拓跋珪,這一當口,竟然沒人膽敢出頭問上一聲,赤珠殿中,全是死一般的寂靜。又是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潛進了一片狼藉的室內,輕輕地在倒在血泊中不時抽搐的拓跋珪面前站定。拓跋珪痛苦不堪地嘶聲喘氣,猶自吃人似地逼視著來人:&ldo;沮渠…蒙遜!&rdo;黑甲武士緩緩地拉下面罩,一張形容枯槁的蒼老臉孔終於重見天日,他第一次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重傷的拓跋珪:&ldo;你的兒子還是比不上你,殺人之後也不確認一下到底死透了沒,不是做大事的料啊。&rdo;&ldo;你!我當初留你性命‐‐真是瞎了眼!&rdo;拓跋珪激憤之下又一連嘔出數口黑血,眼帶怨毒,&ldo;你,敢殺我,就等著千刀萬剮吧!&rdo;沮渠蒙遜放聲大笑:&ldo;我曾經很怕死,現在才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皇帝陛下,我不怕被千刀萬剮,因為阿鼻地獄裡,有你陪著我。&rdo;沮渠蒙遜帶著那絲奇異而解脫的詭笑,輕輕舉起左手刀,在拓跋珪的喉嚨後重重地一劃。公元409年末,北魏太祖拓跋珪為其子拓跋紹謀害於赤珠殿,卒年三十八歲。不日,太子拓跋嗣平定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宮廷動亂,將拓跋紹與賀夫人並所有隨同叛亂者當眾磔死,為拓跋珪舉行國喪,並諡其為宣武皇帝,葬於盛樂金陵,後於陵前即皇帝位,改元永興,史稱明元帝。永興九年,年輕有為的明元帝便大舉西征,破潼關,入關中,下長安,西燕少帝慕容瑤白衣出降,太后李氏殉國,中原大地最後一個慕容燕國至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