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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新的沉重的心情相反,她的態度竟是出奇地平靜,宛如母親對待這件事時的態度一樣。時過境遷以後,楊作新時常想到這一點,他認為,是鄉下人淡泊慣了,因此對於這生生死死,哪怕是自己最親近的人的死,也麻木了;後來,在膚施城監獄裡,當他自己為自己選定了死期,並且以異常平靜的心情,去自行結束生命時,他才幡然省悟:在陝北人的性格中,有一種知生知死的達觀意識,他們明白人註定要死亡,一抔黃土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平等的不可避免的歸宿,每一個人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便是苦難命運的終結,便是一種得以永恆的幸福的開始,所以應當平靜地接受命運,所以應當吹奏起嗩吶為上山的人送行才對。
離開墳頭,離開鄉村公墓,剛剛踏上下山的路,楊蛾子就笑了起來。她的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山谷裡。苦難的生活還沒有磨掉這山野女子的青春的笑聲。我不明白姑娘們為什麼愛笑。我去請教一位懂得姑娘的專家,他告訴我,姑娘愛笑,就是因為她們想笑。我覺得他的話說的飽含深意。上面這段話是一位前輩作家說的,現在用給我們的楊蛾子,不能說不妥帖。
笑聲感染了楊作新,他深深地吸了口山野間的清氣,也感到心情愉快起來。前面說了,自從遇見了黑白氏以後,這個男人的感情變得細膩了,當然,他自己並不知道細膩的原因。這時,他告訴了妹妹,在膚施城裡,槍殺禿子的事,他問妹妹,事情發生後,花柳村那邊,還找沒找這邊為難。
楊蛾子說,楊作新殺禿子的事,傳到鄉下,她也知道了,哥哥真是個大男人,說到做到,替楊家出了這口惡氣。她還說,事發後,花柳村那邊,也沒敢到吳兒堡騷擾,大約是懾於楊作新,或者是覺得自己理虧,嚥下那口氣了。
楊作新這時候記起了父親的囑託,他對楊蛾子說,你現在是自由的身子了,該找一個了,是不是已經有了,還瞞著哥哥。
楊蛾子羞紅了臉,說她沒有———確實沒有。閃過年齡了,好小夥子都有了家,沒結婚的,她都瞧不上眼。
“莫要心高,就像我!”楊作新說著,想起了老實的燈草兒,心裡不是滋味,“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給我說,哥哥幫你找。”
“你的腰裡彆著手槍吧,哥哥!你剛才叩頭的時候,我看見了。”楊蛾子說,“我要找,不圖銀錢,不圖人樣,就想找一個,哥哥這樣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站得起、蹲得下,走南闖北的男子漢。”
“好妹妹,你還是心高,像我的稟性一樣!”楊作新取笑妹妹。
“哥哥!”楊蛾子難為情地叫了一聲。
“我幫你找,我幫你找!遇見那揹著短槍、打著裹腿的好小夥子,我搶也要搶一個回來給你!”楊作新趕緊說。
楊蛾子笑了。她有些害羞,於是一個人,飛也似的,順山樑跑了下來,身後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楊作新在吳兒堡,盛了三天。三天期間,除祭奠了父親楊幹大以外,他還以一個孝子的身份,叩拜了埋楊幹大時,幫過忙的族人,並且託付他們,關照他母親和妹妹。這件事自不必說,村裡人見楊家老大,如今氣宇軒昂,成了一代人物,自然滿口答應。三天頭上,楊作新辭了母女二位,啟程上路。臨行前,母親抹著淚水,又提起抱孫子的事,楊作新這時也猛然感到,這確是一件大事,他滿口應承了下來,說有合適的,就成親。母親說了,趁她這二年,還沒有老得走不動,還能服侍月子,楊作新得把這事抓緊。楊作新聽了,又是一陣雞啄米似的點頭。最後,他給家裡丟了一點錢,囑咐妹妹,好生照顧母親,說罷,終於抽出身子,別了家門。
人世間,總是鄉情最濃,那山,那水,那破舊不堪的窯洞,那衣衫襤褸的母親,那足以引起你童年回憶的每一件物什,它們都帶給你一份情感,使你真誠、崇高和善良。而作為遊子來說,當他在險惡的世界上游歷的時候,他明白,有一處地方,永遠在他的世界上存在著的,那就是故鄉,無論他在外邊,鬧成了天大的世事,或者在外邊,一敗塗地,頭破血流,當他推開吳兒堡那破舊的柴扉,總有滾滾的米湯,灼熱的石板炕和親人的笑臉。你在外邊或榮或辱,那是你的事,他們不問這個,他們永遠認為你是對的,他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愛你,無條件地愛你。哦,假如在動盪的世界上,還有一塊固定的、永恆不變的東西的話,那就是鄉情。
楊作新離了吳兒堡,曉行夜宿,不幾日,進了膚施城。膚施城裡,時過境遷,認得當年那個激進學生的人,不會多了,況且國民黨軍隊在此期間又多次換防,因此楊作新放開膽子,進了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