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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貝里拉家鄉教導亞刃擊劍的師傅,是位六十開外的老者,矮小、禿頭、冷酷。雖然亞刃明白他是出色的劍客,但曾有好幾年,亞刃一直很不喜歡他。某日練劍時,他逮到師傅的防衛疏失,把他擊敗了;他永遠忘不了師傅冷酷的臉上突然一亮,露出難以置信的、矛盾的喜悅、希望、快樂——對手,終於成為對手了!從那天起,擊劍師傅訓練他時,都很無情。而且每逢兩人對打時,同樣的無情微笑總會掛在那位老者臉上,亞刃如果加倍出擊,那微笑就加倍明燦。現在雀鷹臉上就有相同的微笑。
「為什麼你不能渴望永生不朽?你如何能不渴望呢?每個靈魂都渴望永生,而且靈魂的健康就來自那股慾望特異的力量。可是,亞刃,你要當心,很可能你就是達成慾望的那一個。」
「達成以後呢?」
「達成以後嘛……就是這樣嘍:昏君統治,技藝遺忘,歌者失音,眼目致盲。看!土地荒瘠、疫禍四起,創傷待療。一切都有兩面,亞刃,一體兩面:塵世與幽冥,光明與黑暗。這一體兩面構成『平衡』。生源於死,死源於生,這兩者在對立的兩端互相向往,互相孕育且不斷再生。因為有生死,萬物才得以重生,無論是蘋果樹的花,或是星星的光芒,都是如此。生命中有死亡,死亡中有重生。沒有死亡的生命是什麼?一成不變,永存永續的生命?——除了死寂,沒有重生的死寂,還有什麼?」
「但是,『大化平衡』怎麼會因某個人的行為、某個人的生命而受到危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這種事不容許……」他困惑地停住了。
「誰容許?誰禁止?」
「我不曉得。」
「我也不曉得。不過我明瞭,人有可能做出多麼邪惡的事來,單獨一人就可以,我太清楚了。因為我自己做過,所以我知道。我曾經受同樣的驕傲驅使,做了同樣邪惡的事。我開啟生死兩界之間那扇門,只開了一個縫,一個小縫,就是為了證明我比死亡本身強大。當時我年少,沒遇過死亡,與你現在一樣……後來,要把那扇門關上,耗盡倪摩爾大法師全部的力量,取走他的巫藝和性命。你可以在我臉上看到那一夜為我留下的記號。可是它殺害的是大法師。啊,亞刃,光明與黑暗之間的門是能夠開啟的。只是要花力氣,但確實有可能辦到。至於要把它關上,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不過,大師,這與您當時做的,肯定不同——」
「為什麼不同?因為我是好人嗎?」鷹雀眼中再度閃現了鋼鐵般的冷峻、鷹隼般的冷靜。「什麼樣的人是好人,亞刃?不會行惡的人,不會開啟通往黑域之門的人,內在沒有黑暗的人,就是好人嗎?孩子,重新再看一遍,看遠些。你今天所學的東西,等到日後去你該去的方向時,將會用到。往你自己的內在看!先前,你難道沒聽見一個聲音說『來呀』?你難道沒有跟隨?」
「我是跟隨了沒錯。但我……我當時認為,那……是他的聲音。」
「那是他的聲音沒錯,但也是你的聲音。假如不是用你自己的聲音,他如何能隔空對你說話?如何對所有知道如何聽他開口的人說話?就是那些術士、製造者和尋覓者,那些跟隨他們內在聲音的人。他怎麼沒呼喚我呢?不過是我不聽罷了,我再也不要聽到那個聲音。亞刃,你天生擁有力量,與我一樣,這種駕馭眾人,駕馭心靈的力量,不就是駕馭生死的力量嗎?你正當年少,剛好站在種種可能之間,站在影子境域中,站在夢境裡,所以才能聽見那個聲音說『來呀』。但我老矣,做完該做的,挺立在白曰天光中,面對自己的死亡,面對所有可能的終結。我知道只有一種力量是真實的,且值得擁有——就是不攫取,只接受。」
節西濟島已經遠遠落在他們後面,成了大海上一個藍點。
「那麼,我是他的僕人。」亞刃說。
「你是他的僕人沒錯,而我則是你的僕人。」
「但他到底是誰呢?他是什麼?」
「我猜想,他是一個人,甚至就像你我一般。」
「就是您提過的——黑弗諾的術士,召喚死魂的那個人?是他嗎?」
「很可能是。他很有力量,而且全全副力量用於否認死亡。他還懂得帕恩智典的大咒語。當年我使用這咒語時,年少又愚蠢,就讓自己崩潰了。所以如果是個年長、強大而毫不在乎結果的人來使用,那他有可能讓全人類毀滅。」
「但您不是說過他應該已經死了嗎?」
「噯。」雀鷹說。「我是說過。」
他們沒再多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