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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三姐感到害躁。螞蚱呀蟋蟀呀,都是鳥兒的美食,怎麼可能治好人的眼疾呢?正在我在胡思亂想時,那個害眼疾的男人飛跑著回來,撲通跪在窗前,磕頭如搗蒜,嘴裡連聲說:“高仙恕罪,高仙恕罪吧……”那男人連聲求饒,三姐在屋子裡冷笑。後來我們才聽說,那個多嘴的男人一出門就被一隻從空中俯衝下來的老鷹狠狠地在頭上剜了一爪子,然後抓起他的帽子騰空而去。還有一個心術不正的男人,假冒得了尿道炎,跪在窗前求醫。鳥仙在窗裡問:“你有什麼病?
“那人說:”我小便不暢,僵冷。“屋裡突然沒了動靜,好像鳥仙因羞澀而退位。那人色膽包天,競把眼睛貼到窗洞上往裡觀看。但他隨即慘叫一聲。一隻特大號的毒蠍子,從窗戶上邊,掉在他的脖子上,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厾子。他的脖子很快便腫起來,臉也跟著脖子腫了,腫得那人的眼睛成了兩條縫,跟娃娃魚的模樣極其相像。
鳥仙大顯神通懲治了壞蛋,既讓善良的人拍手稱快,同時也使她的名聲遠揚。接下來的日子裡,前來求藥問卜的人,都操著遙遠的外省口音。母親上前詢問,得知他們有的來自東海,有的來自北海。母親問他們如何得知鳥仙顯靈訊息,這些人競瞪著眼睛,茫然不知所云。他們身上,散發著一股腥鹹的味道,母親告訴我們,這就是海的味道。外鄉人露宿在我家院子裡。耐心地等待著。鳥仙我行我素,每天看完十個病人,便立即退位。鳥仙退位後,東廂房裡便是死一般的寂靜。母親派四姐端水進去,把三姐替換出來,然後再派五姐送飯進去,再把四姐替換出來,如此川流不息,看得香客們眼花繚亂,根本無法知道頂著仙位的是哪個姑娘。
三姐從鳥仙狀態中解脫出來後,基本上是個人,但異樣的神情和動作還是不少。她很少說話,眯著眼,喜歡蹲踞,喝清清的涼水,而且每喝一口就把脖子仰起來,這是典型的鳥類飲水方式。她不吃糧食,其實我們也不吃糧食,我們家沒有一粒糧食。前來求醫問卜的人,根據鳥的習性,貢獻給我們家一些螞炸、蠶蛹、豆蟲、金龜子、螢火蟲之類的葷食兒,還有的貢獻一些麻仁兒、松子兒、葵花子兒什麼的素食兒。我們當然把這些貢品首先餵給三姐,三姐吃剩的,母親和姐姐們和司馬家的小東西分而食之。我的姐姐們都很孝順,為了推讓一隻蠶蛹或一條豆蟲,她們經常弄得面紅耳赤。母親的泌奶量降到很低的水平,但奶汁的質量尚好。在這段鳥日子裡,母親曾試圖給我斷奶,但終因我的不哭死不罷休的反抗而罷休。
為了感謝我們家提供的熱水和方便,當然更重要的是感謝鳥仙為他們排憂解難,海邊來的人,臨別時將一麻袋乾魚留給了我們。我們感激萬分,一直把這些人送到河堤上,這時我們才看到,水流平緩的蛟龍河裡,停泊著幾十只豎立著粗大桅杆的漁船。蛟龍河的歷史上,只有過幾只大木盆,供洪水暴漲的日子裡使用。因為我們家的鳥仙,蛟龍河與遼闊的大海建立了直接的聯絡。時令是十月的初頭,河上颳著短促有力的西北風,海邊人上了船,嘩啦啦地升起了綴滿碩大補丁的灰色船帆,慢慢地移到河心。船尾的大棹把淤泥攪起來,使河水渾濁不清。一群群銀灰色的海鷗,不久前追隨著漁船而米,現在又伴隨著漁船而去。它們尖利地啼叫著,時而低飛時而高飛,有幾隻還表演了倒飛和滯空飛行的特技。村子裡有很多人站在河堤上,本意是來看熱鬧,但無意中卻造成了歡送遠方來客的紅火場面。那些漁船鼓著風帆,櫓聲欸乃,漸漸遠去。他們將由蛟龍河進入運糧河,由運糧河進入白馬河,由白馬河直入渤海。整個航程要二十一天。這些地理學知識,是鳥兒韓十八年後告訴我的。如此遙遠的客人訪問高密東北鄉,簡直有點像鄭和、徐福故事的重演,是高密東北鄉歷史上富有光彩的一筆。而這一切,是因為我們上官家的鳥仙。這光榮沖淡了母親心頭的愁雲,她也許很巴望著家裡再出現獸仙、魚仙什麼的,她也許根本沒這樣想。
漁民們返航後,又來過一個顯貴的客人。她坐在一輛漆黑明亮的美國造雪佛萊牌轎車裡,轎車兩邊的腳踏板上,站著兩個手持盒子炮的彪形大漢。鄉間土路揚起厚厚的塵土歡迎貴賓,倒黴了兩個大漢,使他們像兩匹在土裡打過滾的灰驢。在我家大門外,轎車剎住。保鏢拉開車門,先鑽出一頭珠翠,後鑽出一根脖子,然後鑽出肥胖的身體。這個女人,無論是體形還是神情,都像一隻洗得乾乾淨淨的母鵝。
嚴格地說,鵝也是一種鳥。儘管她身世不凡,但拜見鳥仙時必須十分謙恭。鳥仙末卜先知,明察秋毫,在她面前,來不得半點虛偽和驕傲。她跪在窗前,閉著眼睛,低聲禱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