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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死蛤蟆。袁家只好屈服,為狐仙設了神位,為方金枝闢了靜室。
鳥仙的靜室設在東廂房裡。母親帶著四姐五姐,清除了沙月亮留下的雞零狗碎,掃掉牆壁上的蛛網和房樑上的灰掛,重新裱糊了窗戶。在北牆角上擺起了香案,點燃了三柱上官呂氏當年祭祀觀音菩薩時燒剩的檀香。香案前應該懸掛一幅鳥仙的影象。但鳥仙是什麼模樣?母親只能徵求三姐的意見。母親跪在三姐面前,虔誠地請示:“仙家,案前供奉的神像,該去哪裡請?”三姐閉目正襟而坐,面頰潮紅,好像正在做著美好的春夢。母親不敢造次,用更虔誠的態度又請示一遍。我三姐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依然閉著眼睛,用一種啁啁啾啾的介於鳥語與人言之間的極難辨別的聲音說:“明天就有了。”
第二天上午,來了一個鷹鼻鷂眼的叫花子。他左手拄著一根竹筒製成的打狗棍,右手端一個邊緣有兩個豁口的青瓷大碗。他渾身塵土,好像剛在沙土裡打過滾,又好像長途跋涉了一萬里,連耳朵眼裡都落滿了征塵。他一聲不響,徑直進入我家的堂屋,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自由、隨便。他掀起鍋,舀了一碗野菜湯,呼嚕呼嚕喝起來。喝完了湯,他坐在我家鍋臺上,一聲不吭,只用那兩隻銳利得像尖刀一樣的眼睛,剜著母親的臉。母親有些惶恐不安,但還是裝出泰然樣子,說:“客人,窮人家沒有什麼待客,如果不嫌棄,您把這個吃了吧。”母親把一個野菜糰子遞給他。他拒絕了野菜糰子,舔舔裂了許多血口子的嘴唇,道:“你們家女婿讓我帶來了兩樣東西。”說完這句話,他並不往外拿東西,我們看著他身上那套千瘡百孔的單衣和從單衣破洞裡露出來的粗糙、骯髒、彷彿生著一層灰白鱗片的面板,實在想象不出他帶給我們的東西能藏在什麼地方。母親納悶地問:“哪個女婿?”鷹鼻鷂眼人說:“我也不知道他是你家的哪個女婿,我只知道他是個啞巴,能寫字,會使一把緬刀,他救過我一次命,我也救過他一次命。我們倆誰也不欠誰。因此,兩分鐘前我還在猶豫,是把這兩件寶貝給你們,還是不給你們。如果剛才我舀你們的湯喝時,大嫂口出不遜之言,我就把這兩件寶物私吞了。但大嫂非但沒出不遜之言,反而把僅有的一個菜糰子贈我,我只能把它們給你們了。”說罷,他站起來,把缺口大碗放在鍋臺上,道:“這是秘色青瓷,是瓷器中的麒麟鳳凰,天下也許只有這一件,你們那啞女婿,並不知道它的價值,他只是在一次打劫後的分贓中分到了它,捎給你們,無非是因為它大吧。還有這一件,”他把竹筒往地下頓了頓,使竹筒發出空空洞洞的響聲,“有刀嗎?
“母親把菜刀遞給他。他接了刀,切斷了竹筒兩端幾乎看不見的細繩,竹筒豁然開朗,裂成兩片、一卷畫軸掉在地上。那人抖開畫軸,使我們嗅到了一股黴爛的氣息。我們看到,那發黃的絹紙中央,畫著一隻大鳥。我們不由地大吃一驚,畫上的鳥競與三姐揹回來的那隻肉味鮮美的大鳥一模一樣。在畫上,它昂首挺立,並用大而無神的眼睛,輕蔑地斜視著我們。關於這幅畫和畫上的鳥,鷹嘴鷂眼人沒做任何說明。他捲起畫軸,放在碗上,頭也不回地走出我家堂屋。他的解放了的雙臂修長地垂掛下來,在陽光中隨著他的巨大的步伐僵硬地擺動著。
母親像一棵松樹,我像松樹上的贅瘤。五個姐姐像五棵白柳樹。司馬家的小男孩像一棵小橡樹。我們組成一片小小的混生林,默立在玄而又玄的秘色瓷碗和鳥畫前。如果不是炕上的三姐發出哧哧的冷笑聲,我們也許真的就成了樹。
三姐的預言應驗了。我們畢恭畢敬地把鳥畫請入靜室,懸掛在香案前。缺口的大碗既然有如此不凡的來歷,凡人誰配使用?母親福至心靈地把大碗供在香案上,碗裡盛滿清水,方便鳥仙飲用。
我家出了鳥仙的訊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高密東北鄉,並迅速傳播到更遠的地方。前來求藥問卜的人絡繹不絕,但鳥仙每天只接待十位求者。她把自己關在靜室裡,求醫問卜的人跪在窗外。那種似鳥語又似人言的聲音從窗戶上特意挖開的一個小洞裡傳出來,為問卜者指點迷津,為求醫者診病處方。三姐,不,是鳥仙,她開出的藥方奇特無比,且充滿惡作劇的色彩。她為一個患胃病的人開的處方是:蜜蜂七隻、屎克榔滾的糞球一對、桃葉一兩、雞蛋皮半斤,研末用開水沖服。她為一個頭戴免皮帽、患眼疾的人開的處方是:螞蚱七隻、蟋蟀一對、螳螂五隻、蚯蚓四條,搗成糊狀塗在手心裡。那患眼疾的人撿起從窗洞裡飄出的處方,看了看,臉上出現大不敬的神情,我們聽到他低聲嘟噥著:“真是鳥仙,開出的方子全是鳥食。”那人嘟嘟噥噥走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