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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姐。她是做為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免於參加鬥爭大會的。做為漢奸沙月亮的未亡人,她就該當槍斃;如果人們知道了她跟司馬庫的一夜風流,她就該當被槍斃兩次。我為自投羅網的大姐深深地擔著憂。大姐徑直撲向池塘,擋在了兩個女孩的前面。“殺我吧,殺我吧,”大姐猖狂地喊叫著,“我跟司馬庫睡過覺了,我就是她們的娘!”
啞巴又抖動著他的下顎骨,來表現他內心湧起的波瀾。他舉起槍,陰沉地說:“脫——脫——脫——。”
大姐毫不猶豫地解開衣釦,袒露出她的精美絕倫的雙乳。啞巴的眼睛猛地直了。他的下巴抖得好像要掉在地上,掉在地上跌成碎片,大的如大瓦片,小的如小瓦片,失去了下巴的啞巴模樣駭人慾絕。他用手託著下巴唯恐失去下巴,口是心非地說:“脫——脫——脫——”。大姐順從地把褂子脫下來,裸露出上半身。她的臉是黑的,但她的身體是白的,白得閃著磁光。在那個陰霾的上午裡,大姐光著背與啞巴叫勁。啞巴的腿曲曲折折地往前走,走到大姐腳前,這個生鐵般的男人,競像被陽光曬化的雪人一樣,嘩啦啦四分五裂,胳膊一處腿一處,腸子遍地爬如臃腫的蛇,—個紫紅的心臟在他的雙手裡跳躍。好不容易這些迸散的零部件又歸了位。啞巴跪在大姐面前,雙手摟著她的屁股,他的大頭,伏在她的肚皮上。
面對著這突然的變化,魯立人等人目瞪口呆,都彷彿口裡含著熱粘糕,都好像手裡捧著刺蝟。眾人都偷覷著池塘邊的情景,無法知道他們的心情。
“孫不言!”魯立人疲軟地喊了—聲,但堅挺的孫不言不予理睬。
上官盼弟跳下臺子,跑到池塘邊,撿起地上的褂子,披在大姐身上,她想拉開大姐,但大姐的下半身已與啞巴的身體聯結在一起,盼弟如何拉得開?盼弟倒攥著手槍,給了啞巴的肩膀—下子。啞巴抬起臉,雙眼裡竟然全是淚水。
後來發生的事情至今是個謎,謎底有十幾種,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誰也說不清——正當上官盼弟面對著啞巴的滿眼淚水發呆時,正當司馬鳳司馬凰互相攙扶著站起來用驚恐的眼睛尋找著姥姥時,正當母親甦醒過來呻喚著往池塘邊跑去時,正當瞎子徐仙兒良心發現地說‘縣長,不要殺她們了,俺娘不是吊死的,俺老婆死了不全怨司馬庫’時,正當兩條野狗在回回女人家的廢墟里廝咬時,正當我甜蜜而憂傷地回憶起我與上官來弟在驢槽裡的曖昧遊戲、口腔裡滿是她那沾著灰垢、有彈性的乳頭味道時,正當個別人在猜測著那個大人物的來歷與去向時——就看到有兩騎從東南方向像旋風—般刮來。兩匹馬一匹白如雪,一匹黑如炭。白馬上的騎手身穿黑衣,臉的下半部用黑布矇住,頭上戴著一頂黑帽子。黑馬上的騎手身穿白衣,臉的下半部用白布矇住,頭上戴著一頂白帽子。這兩個人手持雙槍,騎術精良,在馬上雙腿繃得筆直,上身前傾。臨近池塘時,他們對空各打了一梭子彈,嚇得那些縣、區幹部和持槍的隊員倒伏在地。他們策馬繞著池塘旋轉,馬的身體在奔跑中傾斜起來,彎成優美的弧形。就在馬匹圍繞著池塘傾斜奔跑的過程中,他們各開了一槍,然後策馬而去。馬的尾巴飄揚,如煙似霧。他們一轉眼工夫便消逝了,真是來如春風去如秋風,似真似幻,彷彿一個夢境。他們走了,人們才慢慢地回過神來。人們看到:倒伏在池塘邊上的司馬鳳和司馬凰的腦袋上各中了一槍,子彈從她們的額頭正中鑽進去,從後腦勺上鑽出來,位置不差分毫,令人驚歎不止。
第二十六章
撤退的第一天,高密東北鄉十八處村鎮的老百姓牽驢抱雞、扶老攜幼,鬧嚷嚷地、心神不寧地聚集在蛟龍河北岸的鹽鹼荒灘上。地上覆蓋著一層白茫茫的鹼硝,像經年不化的冰霜。耐鹼的菅草、茅草、蘆荻全都枯黃著葉片、挑著絨絨的穗子,在寒風中搖擺、顫抖。喜歡熱鬧的烏鴉在人們頭上低飛,觀察,並像詩人—樣發出震耳欲聾的“啊!哇!”之聲。被降職為副縣長的魯立人站在前清舉人單挺高大墳墓前的石供桌上,聲嘶力竭地發表了動員撤退的演講。他的演講的主題詞是:在已經開始的嚴寒冬天裡,高密東北鄉將成為一個大戰場,不撤退,等於死!烏鴉落滿了黑松樹,還落在了墳墓前的石人石馬上。它們“啊”,它們“哇”,渲染著魯立人的演講氣氛,助長了老百姓的恐怖心理,極大地堅定了老百姓跟隨縣、區政府逃亡的決心。
一聲槍響,撤退開始了。黑壓壓的人群吵吵嚷嚷散開。一時間驢嘶牛鳴,雞飛狗跳,老婆哭孩子叫。一位精幹的青年幹部騎在一匹小白馬上,舉著一面垂頭喪氣的紅旗,在那條崎嶇不平的向東北方向無窮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