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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打不起官司,再說過去她也打過不小官司,可全都一敗塗地。無論是為了那本土地冊,還是抗議行政當局或地方總督,甚至反對現行法律,她無不一一以失敗告終,她不懂得吸取教訓,叫她心平氣和地等待、再等待,她辦不到,她大聲疾呼,那也不過是白費唇舌,枉費心機。對我們的事,她也將會如此而已,全然不必擔心害怕。
瑪麗…克洛德·卡彭特是一個美國人,我好象記得她是從波士頓來的。她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十分明亮,總是那樣炯炯有神。那是1943年的事。瑪麗…克洛德·卡彭特是一個紅顏剛謝的金髮女郎,長相相當俊俏,她常常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微笑。我突然想起她說話時那種和她尋細尖嗓子不大協調的低沉的聲音。她也已經四十五歲了。她住在十六區,就是在阿爾木橋附近。她的寓所就在塞納河岸邊一幢樓房的最高一層。我們常常到她家裡吃飯;冬天吃晚餐,夏天吃午餐。飯菜都是從巴黎一流的館子訂來的。菜色總是相當體面不過份量不算多,只是勉強夠吃。我們向來只能在她家裡才能見到她,從沒有在外面見過。有時候,她家裡也來一個馬拉爾梅式的詩人,可經常也有一兩個,甚至叄個文人,不過他們往往只來一次就再也不見露面了。我一直弄不清楚她是從什麼地方邀請來這班人,在什麼地方認識他們的也搞不明白到底她為什麼要邀請他們來。這班文人,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一個,既沒有讀過,也沒有聽別人說過他們的作品。用飯的時間並不長。大家談了許多關於戰爭的事,那是斯大林格勒戰役的事,時間是1942年終末,瑪麗…克洛德·卡彭特聽得多,打聽的也多,就是很少說話。竟然有這麼多的事她都不知道,她常常為此感到驚奇,她笑了。一吃完飯,她就起身告辭,因為聽她說,她還有事要做。她從來也不說到底她在忙什麼。每當我們人數較我的時候,在她走了以後,我們繼續在那裡呆上一兩個鐘頭。她常對我們說:你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在她不在的時候,誰也不議論她。其實我想誰也廣議論不了她。因為實際上誰也不瞭解她。我告辭回家,心裡總有種似乎白天做了場噩夢的滋味,好象是在陌生人家裡呆了幾個鐘頭,那些客人也都如此,彼此都不認識,似乎都在那裡消磨時間,得過且過,沒有任何人情或其他方面的動作。到了那裡就象穿越了第叄國國界,又好象是乘火車旅行,或者是在醫院的候診室裡,在旅館或在廣場。夏天的時候,我們就在那向著塞納河的寬闊的平臺上進午餐,並且在佔滿整個屋頂的花園裡喝咖啡。那裡還有一個游泳池,可誰也沒下去游泳。大家舉目眺望巴黎,那空蕩蕩的大街,還有河流和小巷。在那些行人稀少的街巷裡,卡特萊蘭花綻開著絢麗的花朵。我常常看著這位瑪麗…克洛德·卡彭特,幾乎是隨時都盯著她,弄得她有點不好意思,但我卻無法移開視線。我之所以盯著她,目的是想看到這位瑪麗…克洛德·卡彭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她總在這裡而不去別處?為什麼她要從如此遙遠的波士頓來到這裡?為什麼她是如此富有?為什麼人們對她竟然一無所知,絲毫不瞭解她的任何底細?為什麼她總要似乎是迫於無奈地接待這些客人?為什麼在她那深邃的眼睛裡有某種死亡的微粒?為什麼瑪麗·克洛德·卡彭特所有的裙子都似乎缺少一點令人說不出來的東西,使得這些裙子彷彿不完全是她自己的,彷彿要是這些裙子穿在別人身上也會有同樣的效果。這些裙子顏色都不鮮豔,端莊正統,非常淺淡,甚至是白色的,好象嚴冬裡穿起雪白的夏裝一樣。
還有一位名叫貝蒂·費爾南代茲的。每當女人的形象在記憶中迴盪的時候,男人的形象永遠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擠進來。貝蒂·費爾南代茲也是一個外國女人。一提起她的名字,她就彷彿展現在你的眼前,你看,她正漫步在巴黎街頭,她是個近視眼,看東西總要湊得很近很近。她常常眯起雙眼,以便看得更清楚,當她向你問好的時候,手總是輕輕一握,你好!身體好嗎?如此而已。現在她早已去世了。也許已經有叄十個年頭了。我還記得她那瀟灑文雅的風度,現在想把她的風度忘掉已經是不可能的,沒有什麼東西能損壞她那完美的形象,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在任何年代裡,無論是寒冷還是飢餓,無論是德國的失敗還是那罪孽的徹底暴露,這一切都將永遠無損於她。她永遠凌駕於歷史之上而出現在巴黎街頭,儘管這段歷史是可怕的。她的雙眼炯炯有神。她穿著一身玫瑰色的舊裙子,頭上戴著一頂沾滿塵土的遮陽帽,步行在陽光下的馬路上。她身村頎長,苗條,彷彿是一幅中國的水墨畫,又象是一尊雕刻出來的藝術品。街上行人都不禁駐足觀看,都為這位低頭前行的確國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