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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始輾動了,世界仍然在你窗子以外。
長長的一條衚衕,一個個大門緊緊地關著。就是有開的,那也只是露出一角,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有南瓜棚子,底下一個女的,坐在小凳上縫縫做做的;另一個,抓住還不能走路的小孩子,伸出頭來喊那過路賣白菜的。至於白菜是多少錢一斤,那你是聽不見了,車子早已拉得老遠,並且你也無需乎知道的。在你每月費用之中,伙食是一定佔去若干的。在那一筆伙食費裡,白菜又是多麼小的一個數。難道你知道了門口賣的白菜多少錢一斤,你真把你哭喪著臉的廚子叫來申斥一頓,告訴他每一斤白菜他多開了你一個〃大子兒〃?
車越走越遠了,前面正碰著糞車,立刻你拿出手絹來,皺著眉,把鼻子蒙得緊緊地,心裡不知怨誰好。怨天做的事太古怪;好好的美麗的稻麥卻需要糞來澆!怨鄉下人太不怕臭,不怕髒,發明那麼兩個籃子,放在鼻前手車上,推著慢慢走!你怨市裡行政人員不認真辦事,如此髒臭不衛生的舊習不能改良,十餘年來對這糞車難道真無辦法?為著強烈的臭氣隔著你窗子還不夠遠,因此你想到社會衛生事業如何還辦不好。
路漸漸好起來,前面牆高高的是個大衙門。這裡你簡直不止隔個窗子,這一帶高高的牆是不通風的。你不懂裡面有多少辦事員,辦的都是什麼事;多少濃眉大眼的,對著鄉下人做買賣的吆喝詐取;
多少個又是臉黃黃的可憐蟲,混半碗飯分給一家子吃。自欺欺人,裡面天天演的到底是什麼把戲?但是如果裡面真有兩三個人拼了命在那裡奮鬥,為許多人爭一點便利和公道,你也無從知道!
到了熱鬧的大街了,你仍然像在特別包廂裡看戲一樣,本身不會,也不必參加那齣戲;倚在欄杆上,你在審美的領略,你有的是一片閒暇。但是如果這裡洋車伕問你在哪裡下來,你會吃一驚,倉卒不知所答。生活所最必需的你並不缺乏什麼,你這出來就也是不必需的活動。
偶一抬頭,看到街心和對街鋪子前面那些人,他們都是急急忙忙地,在時間金錢的限制下採辦他們生活所必需的。兩個女人手忙腳亂地在監督著店裡的夥計秤秤。二斤四兩,二斤四兩的什麼東西,且不必去管,反正由那兩個女人的認真的神氣上面看去,必是非同小可,性命交關的貨物。並且如果秤得少一點時,那兩個女人為那點吃虧的分量必定感到重大的痛苦;如果秤得多時,那夥計又知道這年頭那損失在東家方面真不能算小。於是那兩邊的爭持是熱烈的,必需的,大家聲音都高一點;女人臉上呈塊紅色,頭髮披下了一縷,又用手抓上去;夥計則維持著客氣,口裡嚷著:錯不了,錯不了!
熱烈的,必需的,在車馬紛紜的街心裡,忽然由你車邊衝出來兩個人;男的,女的,各各提起兩腳快跑。這又是幹什麼的,你心想,電車正在拐大彎。那兩人原就追著電車,由軌道旁邊擦過去,一邊追著,一邊向電車上賣票的說話。電車是不容易趕的,你在洋車上真不禁替那街心裡奔走趕車的擔心。但是你也知道如果這趟沒趕上,他們就可以在街旁站個半點來鍾,那些寧可盼穿秋水不僱洋車的人,也就是因為他們的生活而必需計較和節省到洋車同電車價錢上那相差的數目。
此刻洋車跑得很快,你心裡繼續著疑問你出來的目的,到底採辦一些什麼必需的貨物。
眼看著男男女女擠在市場裡面,門首出來一個進去一個,手裡都是持著包包裹裹,裡邊雖然不會全是他們當日所必需的,但是如果當中夾著一盒稍微奢侈的物品,則亦必是他們生活中間閃著亮光的一個愉快!你不是聽見那人說麼?裡面草帽,一塊八毛五,貴倒貴點,可是〃真不賴〃!他提一提帽盒向著打招呼的朋友,他摸一摸他那剃得光整的腦袋,微笑充滿了他全個臉。那時那一點迸射著光閃的愉快,當然的歸屬於他享受,沒有一點疑問,因為天知道,這一年中他多少次地克己省儉,使他賺來這一次美滿的,大膽的奢侈!
那點子奢侈在那人身上所發生的喜悅,在你身上卻完全失掉作用,沒有閃一星星亮光的希望!你想,整年整月你所花費的,和你那窗子以外的周圍生活程度一比較,嚴格算來,可不都是非常靡費的用途?每奢侈一次,你心上只有多難過一次,所以車子經過的那些玻璃視窗,只有使你更惶恐,更空洞,更懷疑,前後徬徨不著邊際。並且看了店裡那些形形色色的貨物,除非你真是傻子,難道不曉得它們多半是由那一國工廠裡製造出來的!奢侈是不能給你愉快的,它只有要加增你的戒懼煩惱。每一尺好看點的紗料,每一件新鮮點的工藝品!
你詛咒著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