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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慶曆四年初,御史們以“擅行邊事”之類罪名糾彈滕宗諒時,雖然范仲淹、歐陽修等多方保他,他也還是被貶職,到嶽州當知州去了。第二年,他聽說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都被外放,新政被皇上徹底拋棄,感覺再無翻身之日,於是在嶽州主持重修了名勝岳陽樓。
所以,滕宗諒重修岳陽樓,並不是什麼“盛事”,而是有很多意氣的成分在裡邊。據記載,岳陽樓落成之日,他的部下前來慶賀,他卻說:“落甚成?待痛飲一場,憑欄大慟十數聲而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範大人顧洞庭而言他(2)
滕宗諒的言行,當然在朝廷守舊派的掌握之中。滕寫的《與範經略求記書》落到范仲淹手裡後,範如何應對這個難題,就更是大家都很感興趣的了——他若不寫,則是示弱,而令新政黨人氣沮;寫得不謹慎,語帶怨尤,或被人提煉出對朝廷不滿的意思,又立即會招致橫禍。
在這種情境下,范仲淹動筆了。
文章裡的幾層利害
退下相位後買了千頃良田防老的范仲淹,在這篇文章裡,落筆每一個字都帶著心思。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文章第一段看似平鋪直敘,但如果你覺得這真是為了走通格式的鋪敘,那就錯了。第一句說滕宗諒“謫守”是“抑”,下一句“通”“和”“廢”“興”又成了“揚”。一抑四揚,這是什麼?這是宰相聲調,是失意的老範鱗甲微露,卻又不落痕跡,只是輕輕一下,馬上又轉到修樓話題上,因為“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滕宗諒才“重修岳陽樓”,是錦上添花,不是勞民傷財、無中生有的形象工程,這就給滕的做法定了性,也給全文定了調子。如果沒有這些,范仲淹的這篇文字在朝廷眼中,性質就相當於下戰書了。
下面的文字裡邊,範表達了他對三個層次的利害關係的認識。
首先,亮出自己的相才。
相才是什麼?是包容與設計的才能。世事洞明,成竹在胸,進退自如,可葷可素,是為相才。
旁人寫《岳陽樓記》,少不得要鋪陳岳陽樓、洞庭湖以及嶽州的名勝、人物。範起筆就不是這樣,他把自己的視角,設在一個虛擬的高度:不僅洞庭,而且岳陽樓,甚至整個嶽州,都在他的俯瞰之下,他視野的極限,達到巫峽、瀟湘。如此壯觀的江山,在範的筆下不過是個筆下他世界,紙上小乾坤。
這是對空間的掌握,是玩物。
然後,“騷人”“遷客”來了,也就是前面提到的所有寫“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的那些人。這一段的筆法非常峭刻,有些近似當代的網遊玩家的心靈經歷。他先是把天地景觀設計得一派愁雲慘霧,讓大家上去,並且強迫發言,這樣,大家當然不會寫出什麼好話;可是,老範筆鋒一轉,不存檔馬上退出,並重新進入遊戲,這回他把環境設計成天朗氣清、水清沙白,再讓同一些人登樓,雖然大家的眼淚還掛在臉上,但已經不得不強顏歡笑了。
這是對場景的掌握,是玩人。
透過時空錯位敘述的手段,透過折騰大家的“覽物之情”,老範展示了強硬的局面掌控能力——順手拈來,要遠山有遠山,要長江有長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鋪陳隨意;物喜己悲,隨意翻覆,有勸有鑑,拿現在的話說,是體現出很高的把握理論水平。
范仲淹寫到“憂讒畏譏”“把酒臨風”等字樣,是魯迅式的白描。當時,他兩邊嘴角一定是向下的。
這裡展示給我們的,並不是他范仲淹本人一旦登樓覽物的真實胸襟,而是“那些普通人”的器量。
其次,展現出對滕宗諒的勸慰之意。
寫《岳陽樓記》時,范仲淹身在鄧州,眼前是一幅隨信送來的《洞庭晚秋圖》。滕宗諒希望範寫什麼,很明白。但,範要追求自己的文章效果,自然要突破這個時空限制。
滕宗諒後來去世,范仲淹給他寫墓誌銘,總結他的性格悲劇是“名以召毀,才以速累”,並且“豪邁自負,罕受人言……為眾忌嫉”,把滕宗諒的一生看得很透徹。《岳陽樓記》裡他勸滕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其實是非常高的標準,非常人之所能為。
儒家的經典認為士人的道德標準是怎樣呢?達則兼濟,窮則獨善;有道則仕,無道則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孔子臨川感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