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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風聲,久久無言。終於,身著戰甲,滿臉塵垢未清的元祐走上前去,指了指離大營不遠的一處黑白靈帳,輕輕扯了扯嘴角,笑了一聲。
“婁公公,宣旨吧,他聽得見。”
婁公公微微一怔,整個人石化般僵硬在了當場。人沒了,旨如何宣?但是,看著場上眾人皆紛紛跪地,他遲疑片刻,終是神色凝重地展開了黃帛聖旨,拔高尖細的嗓音,字正腔圓的念。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晉王趙樽於洪泰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八奉敕北上,肅清敵寇,先後收復永寧、大寧、開平,爾後引軍北渡灤水,於盧龍塞大破狄軍,令哈薩爾敗走遏都……終日乾乾,攻城拔寨,以令社稷穩固,寰宇生輝。北伐此役,功在千秋,利澤後世……即日起,北伐大軍返朝歸故,朕將設十里紅毯,百官大宴,為神武大將軍王接風洗塵。”
停頓此處,婁公公的聲音,已有些哽咽,他終是念到了最後一段,“另,朕夤夜難眠,思之念之,盼吾兒速歸,承歡膝下……”
“思之念之,盼吾兒速歸,承歡膝下。”
“思之念之,盼吾兒速歸,承歡膝下。”
腦子裡一遍遍響過這句話,夏初七笑了。
聖旨若是早些日子到,又何至於此?
如今再來褒獎他的豐功偉績,不嫌遲嗎?
跪在角落裡,她唇角諷刺的一勾,抬起頭,看了看陰壓壓的天空,又看向晃動著白幡的靈帳,似是看見了靈帳中那一個裝殮屍體的黑漆棺槨。腦子微微一熱,視線模糊起來,彷彿看見一角黑色的披風在眼前飄過。
趙十九,你是聽見了嗎?
寒風中,久久無人應聲。悠悠的風聲颳著,旁人又說了什麼,她並未聽清,響在耳邊的,似是北伐軍開拔時,趙樽在京師南郊的點將臺上那一句話。
“惟願以身蹈之,北狄不驅,必馬革裹屍,誓不還朝。”
又似是迴光返照樓,他說,“後來我的勝仗越打越多,父皇也會欣賞的看我……”
……
如果眼還能睜開,人總能活下去。
不管這個世界是天晴,下雨,還是冰雹。
皇陵停止了挖掘,大晏準備撤軍,北狄也吁了一口氣。陰山大營之中,已經在準備回京返朝的事宜。
北伐戰役結束的旨意,不僅傳入陰山,也傳到漠北,還傳到遼東,持續了整整一年零九個月的戰事,終是宣告結束。
聖旨到的那日,東方青玄草擬了喪報,交於婁公公,喪報上言,“晉王趙樽,於洪泰二十六年臘月二十六,歿於陰山。”
將士們拔營了。
一個個的軍帳收攏了。
那臨時搭建的靈堂上,香案還未去撤去,上面擺滿了祭品,插著燃燒的香燭。一口黑漆的棺槨,安安靜靜地擺放在靈堂的正中。
香案前的油燈,一閃一閃。
算好吉時,道士還在做法。
趙樽殞命陰山,但靈柩和遺體還得運回應天府。道士要招魂,要施法,手裡拿著法器,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言詞,念念有聲。
夏初七看著他,只是想笑。
這般能招來他的魂嗎?她不信。
她什麼也沒有做,就像一個旁觀者。卯時,北伐軍的先遣部隊開始離開陰山了,他們也將帶著那一口黑漆的棺槨。
人要走,冥錢不能少。
那紛紛飛舞的冥錢,似是比今日的白雪還要密集。扶靈的人是趙樽的十六名侍衛,一個一個神色悽哀。
大營門口,六軍縞素,齊齊肅立。
他們的目光,紛紛落在那口染著白花的黑漆棺槨上,而棺槨裡,裝著那些已經辯不清的肢體。場面極是肅穆莊重,除了扶靈十六名貼身近侍,還有四十八名錦衣衛的儀仗隊隨行。
婁公公拿著拂塵,紅著眼睛,大聲的尖著嗓子吶喊一聲。
“起!”
運送棺槨的隊伍,從分開的兩列大軍中緩緩穿過,靈柩也緩緩移動著,帶去了眾人的視線,隨行的隊伍亦步亦趨。
“哀!”
婁公公一聲“哀”落,眾人垂首。
“祭!”
校場上,大雪紛飛,冥紙舞動。
在紛飛的大雪中,六軍齊聲唱哀——
滔滔灤水,悠悠長風。
北狄南下,神祇哀容。
江山至辱,社稷蒙羞。
王師伐北,與子崢嶸。
旌旗萬里,馬踏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