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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5)正月初十,親政的萬曆皇帝下旨,起僉都御史海瑞為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三月,又升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海瑞為南京吏部右侍郎。
這一年,海瑞已經七十二歲了。孔子七十而不逾矩,他的忠實學生海瑞是否也因為一生的挫折和十幾年的反思而變得聰明瞭呢?是否像朝廷所期望的那樣“平氣虛心,正直而濟以中和,剛方而文以禮樂。擴包荒之度,毋狃意見之偏”,而“將來之建立必有勝於今日”呢?
人們期待著海瑞的再次亮相。
詔書一下,海瑞即刻打點衣物,準備啟程。有人勸他要拿拿架子:朝廷讓他委屈了這麼多年,怎麼能一召即起呢?起碼得推辭一兩次。海瑞不以為然:“主上有特達之知,臣子不可無特達之報。區區虛襲,奚取焉!”遂起行。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等了十六年,海瑞終於等來了又一個政治春天。
還是海瑞一貫的風格。“自瓊臺至蜆崗,家僕皆徒步。有一小童,亦只攜附前輿,不與馬。又自五羊至上新,唯坐一小船,寂寂過,多無知者。”
然而,畢竟久經風霜摧折,七十二歲的海瑞確實少了十六年前的自信。海瑞的心裡,既有“漫卷詩書喜欲狂”的欣喜,也有“即從巴峽穿巫峽”的急切,更有政治風雲留下的重重陰影。他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人情世態,見知於一時,焉保有終於後日?漢魏桓謂宮女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
海瑞:偏執症患者(15)
似乎少了一份明朗,多了一些滄桑。
說是這麼說,事實證明,這只是他一時的激憤之語,一旦做起事來,海瑞的風格仍是控制不住的火暴。
海瑞上任後,立刻收到百姓反映五城兵馬司到處敲詐勒索、強行攤派的控告。所謂五城兵馬司,乃是南京城內的治安隊,自然成為腐敗的高發地帶。海瑞決心拿這裡開刀。他釋出告示說:“五城兵馬司官吏,如狼之貪,如虎之猛,敲詐百姓的膏血,用來迎合上官,自己貪汙。各街巷的人,如果被五城兵馬司侵擾,可以放膽到我這裡來告,本官定為你們做主!做老百姓,不可做刁頑不聽法度的百姓,亦不做軟弱聽人打、聽人殺而不言的百姓。有冤不告,冤何時止?”
一紙告示下達,朝廷明白了,海瑞還是那個海瑞,絲毫未變。“海青天”依然像以前那樣強硬如鋼,歲月不但沒有使他的性格里增加一點彈性,反而老而彌堅,老而彌辣。
海瑞還是沒有弄明白官場裡的利益規則,他不知道動了五城兵馬司,就等於動了南京兵部,就等於動了整個南京的官僚網。雖然五城兵馬司僅為六品衙門,卻是可以通天的重要部門。他以為自己以副部級侍郎之威,一個號令就可以解決問題,實在是太天真了。
不僅如此,不久之後,海瑞又上書皇帝,對朝廷吏治表示極大不滿,建議恢復明太祖對貪官剝皮實草的酷刑,以為非如此,官場風氣無法好轉。
理所當然,海瑞吏部右侍郎的椅子還沒有坐熱,一紙調令下達,升右侍郎海瑞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又一次明升實降。原來,“南京為養望地,官號吏隱。右都雖長御史,稱獨坐,然於諸御史無所短長也,取相引為尊重,他吏治民事無相關者。稍積望歲月,且遷北矣。即京中人從來未知右都御史為誰氏”。
成祖遷都北京後,為了表示對太祖的尊重,在南京設了一系列官職,然而大多有官無職。右都御史更是個可有可無的閒職。名位雖高,實際上什麼事也管不了。年輕的萬曆皇帝在召來海瑞不久就後悔自己年輕沒經驗,犯了個錯誤。他現在終於明白張居正為什麼不起用海瑞了。
一四
也許是人老了,海瑞終於感覺到了灰心的滋味。失望和絕望是不同的,在人生末路上,絕望就意味著對自己一生努力的否定。他終於發現他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他給梁雲龍的信中說:“年七十有四,非做官時節。況天下事只如此而已,不去何為!”
一生的雄心壯志終於消泯,他現在可以基本判定自己的一生是失敗的一生。這一生,他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承受了他人難以想像的壓力,放棄了人生的諸多樂趣。他把自己活生生的生命軋榨成了一塊頑石,卻沒有做成挽狂瀾於既倒的中流砥柱——洪水輕易地把他從一個角落衝到了另一個角落。
他一道又一道上辭呈,希望儘快擺脫汙濁的官場。皇帝卻一次又一次拒絕。皇帝欣賞海瑞的品格,佩服海瑞的勇氣,讚美海瑞的清廉。他可不想承擔放逐清官的罵名。有這麼一個將來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