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
王皇后攥著她衣袖的手指陡然一緊。
此時此刻,董靈鷲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埋在皇陵裡的孟臻。
在熙寧十三年的故夜裡,孟臻手持銅挑,將燈火攏成一線,他低微的眉宇之間,鐫刻著一種沉沉的抑鬱和抗拒,在火光抖動時,他對案邊的董靈鷲道:“梓潼。”
董靈鷲抬首。
他說:“朕不想再去見德妃,你能不能幫朕想個法子。”
董靈鷲沉默片刻,開口道:“我們還要用德妃的母族父兄,為申州興建水利,那條運河不能沒有她的父親,在建造運河上,工部再補不上來第二個人,且工匠齊備、資費甚巨,這條運河若開,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她就說到這裡,因為孟臻望著那盞燈,已在燭火下晃得閉上了眼睛。他說:“好……好。”
董靈鷲從這個早已坐穩了江山、並且知道如何坐這片江山的男人身上,感受一股共通的可悲。這位君王竟然要習慣用自己的榮寵、用自己的“喜愛”,對臣子贈予一片虛無縹緲的君恩,以此安定朝臣的心,以此獲得一種無形、卻可以權衡政局的力量。
他是皇帝,但在董靈鷲眼中,他有時做著跟妓丨女一樣的事,是這個世上最昂貴的面首和玩物、是一件維繫君臣關係的貴重贈禮。他的身體、他的喜好、他的愛,都不屬於孟臻自己。
她重新垂下眼眸時,聽到孟臻起身的聲音,她知道這是要去德妃那裡,臨走之前,孟臻忽然回首,捻著冬日裡厚重的門簾,對她道:“我還是想陪檀娘。”
檀娘是董靈鷲的乳名。
說罷,他便離去了。後來直到幾年後他病倒、乃至於臨終前的清醒時日,明德帝都沒有再提到過這件事,好像有些事試探了一次,表面上一筆帶過、不值一提,但其實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當王皇后哭聲漸弱時,董靈鷲的微弱回憶也就此煙消塵滅。
她道:“你回去吧。”
太后抬起手,將她臉上的淚痕擦淨。王婉柔怔怔地望著她,她彷彿醍醐灌頂般地領悟夫君口中說得“不敢”,究竟是什麼意思,那不僅是對母親的依賴,還有對一位近乎“聖人”的治國前輩的深信不疑,只要有母后在,他們心裡就有一塊堅不可摧的柱石。
王皇后深深地吸氣,低頭叩首,而後才緩緩地起身,拭淚告退。
在離開慈寧宮時,她隱約聽到了母后清淨平淡的聲調,不知是對誰交代著:“傳我的口諭給魏缺魏侍郎,就說,哀家准許動刑,刑死無咎。”
……
下達了這道口諭後,僅僅一夜之間,便由刑部侍郎魏缺提審,得到一份口述的認罪供狀,說這位御醫曾受過徐家政敵的恩惠,這位恩人雖然已經故去,但郭御醫卻深刻記得,所以為報復徐家氣焰囂張,出此下策。
供狀寫罷之後,郭御醫在獄中畏罪自盡。
原本應該被推出去做替死鬼的某個卑微奴婢,還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在她懵然不知的時候,便從閻王爺的手裡轉了個圈,壓在董太后的手中,免去她成為政治犧牲品的殘酷命運。
這份供狀遞進慈寧宮時,天剛矇矇亮。
瑞雪侍候太后潔淨雙手、洗漱更衣時,內侍從旁呈上了那份供詞。董靈鷲只是晲了一眼,問:“人還活著嗎?”
內侍悄聲道:“自裁了。”
董靈鷲沒說什麼,她的額角隱隱抽痛,生出耳鳴的症狀。她想,皇帝會如願見到一個氣焰收斂的徐家,用一條忠心耿耿的人命。
但這世上用人命換來的結果實在太多了。董靈鷲親手批覆的奏摺、駁回的上表中,就有許多用鮮血骨肉填上來、制衡各方後,才能順利推行的政策。昔日抄貪腐、誅奸宦、殺叛逆,波及帶累而死的人,連個身份都沒有,但這些政策推行下去、卻又能惠及萬民。
這不是一道選擇題,她跟孟臻都沒有選項。只能在達到目的的前提下,儘量保護這些權力傾軋下的易碎之人。
裝扮到一半,瑞雪正將金釵、流蘇等物,簪上她的鬢髮,忽然從中挑見一根素白的銀絲。她小心地眺了鏡中一眼,將銀髮藏在烏鬢之中。
正在此刻,內侍引著鄭玉衡回來。他一夜未眠,看上去卻像不累的模樣,神情裡甚至有點兒讓病人起死回生的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