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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奶奶啊,”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一直都想跟奶奶說的話,終於找到機會說了,“爺爺這麼*,您難道不傷心?”
“當然囉。不過,沒有情婦的男人一樣令人擔心。這樣,我就不知道他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不過,您會不會害怕爺爺一去不回?”
“一點也不。爺爺一定會回家吃晚飯的。我雖然只是個笨老太婆,不過倒很清楚——胃也是男人的性器官。”
爺爺去世後,留給奶奶一筆為數龐大的遺產。但是,因為奧地利通貨膨脹得厲害,奶奶還是窮得像教堂裡的老鼠。她本來有一棟兩層樓的公寓房子,有許多僕人可以使喚,現在卻住在從前家裡女僕住的小房間,而且得自理家務。她的健康狀況越來越差,卻很少聽她發牢騷,如果有的話,也只是抱怨風溼和耳朵不好,因此不能彈琴、聽音樂。
奶奶年輕的時候,鋼琴彈得極好,是克萊拉·舒曼的學生。她在老師的要求下,在勃拉姆斯跟前演奏過好幾次——這是奶奶一生最光榮的一刻。當時有教養的女人是不能公開演出的,不過奶奶在爺爺去世後,自己健康尚可時,倒是常在慈善演奏會中露一手。馬勒在1896年職掌維也納歌劇院不久,在一次指揮演出中,奶奶也曾共襄盛舉,擔任鋼琴的部分。但是自此以後,奶奶就不再公開露面了。一般維也納人總喜歡那種熱情澎湃的音樂,奶奶卻嗤之以鼻,認為這種音樂鄙俗,說是給“炒股票”的人聽的音樂。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1章 老奶奶與20世紀(3)
�呂裡:Lully(1632—1687):法國音樂理論家、作曲家,被譽為“法國歌劇的先驅”。
�拉莫:Rameau(1683—1764):法國音樂理論家、作曲家、和聲學的改革者。
�庫伯蘭:Couperin(1668—1733):法國風琴豎琴演奏家、作曲家。事實上,奶奶頗有先見之明,早在半個世紀前,就懂得欣賞近20年來才流行的那種聽起來有點冷冰冰、無裝飾音,且講求精確的法國曲風。她彈鋼琴時,從來不踩踏板,不喜歡音樂中夾帶著太多感情。我們這些小孩練琴時,奶奶總會坐在一旁。她對我們說:“不要光彈‘樂曲’,把‘音符’彈出來。如果曲子作得好,音樂自然會流瀉出來。”像呂裡�、拉莫�,特別是庫伯蘭�等17、18世紀的作曲家,當時可是大冷門,奶奶卻封之為法國的巴洛克大師。這些大師的作品在她指下,全成了一種冰冷、均勻,像是大鍵琴般的音色,而沒有平臺鋼琴的那種迴腸蕩氣。那些作曲家創作的時候,平臺鋼琴當然尚未問世。
奶奶的記憶力過人。有一次我在練習奏鳴曲的時候,奶奶從隔壁房間走來,跟我說:“把那小節再彈一次。”我照她的話做了。
“這裡應該是降D大調,你卻彈成了D大調。”
“不過,奶奶,樂譜上明明印著D大調。”
“不可能。”
她把譜子拿來一看,果然是D大調,於是她就打電話給樂譜的出版商。這位出版商的夫人也是她的侄女。奶奶跟她說,在他們出版的《海頓奏鳴曲》第二冊的第幾頁第幾小節,印刷錯誤。兩個小時後,出版商回電話了,奶奶果然明察秋毫。
我們大家問她:“奶奶,您怎麼知道那兒有錯?”
“我怎麼會不知道,”她答道,“我在你們這個年紀就開始彈這首曲子了,而且以前彈琴,一定要背譜的。”
大家都很敬愛奶奶,不過覺得奶奶真是好玩。就像那位食品店的老太太,一談起她,嘴角就浮現一絲微笑,一想起“奶奶的故事”,便不禁捧腹大笑。儘管她有數不盡的好處,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家裡的每一個人,不論老少,無不對“奶奶趣談”大肆發揮。在我們家,即使是最無趣的、張口結舌的人,一談起奶奶的趣事就成了宴會的焦點。童年時,玩伴常常會吵著說:“最近有沒有新的‘奶奶趣談’?說來聽聽嘛!”聽了之後,無不笑鬧成一團。
比方說,奶奶從未整理過碗櫃,多年來她那些女婿一直跟她發牢騷,要她好好清理一番。有一天,奶奶終於整理好了,然後很驕傲地展示成果。上面的架子釘著一張卡片,寫著古色古香的草體字:“沒有把手的杯子。”下一層也貼了張卡片,赫然是:“沒有杯子的把手。”
有一天,奶奶那兩個小房間終於容納不下她那堆東西了。於是她就把不需要的東西通通放在一個大購物袋裡,然後拖著那一大包東西去城裡,到她存錢的銀行。那時,她的賬戶上大概只有幾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