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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升起,山鳥驚醒,飛出洞外,撲翅、撲翅、撲翅,為夜起了一個高音,藤的蕾感動地開出一朵薄紅色的花,長夜立刻破曉。遠處傳來嬰啼。
遠處真的傳來嬰啼,她驚醒來,一座森林瓦散,山鳥藤花都輕輕地凋去,也沒落半點灰。嬰的哭,要把夜哭破似地,琴聲斷了,蛙們已啞,天地之間只剩下這個初生兒在鬧事。她想,什麼時辰了?
壁上的老式掛鐘馬不停蹄地響了十二下,好似緇色的長布上,滾落了十二顆玻璃珠,輕碰、輕碰……靜止。像一群告密的精靈來咬耳朵:嘿!時間那賊剛走。
什麼日子呢?現在。她追問。
壁角上,日曆翻到“8月1日”,恐怕也十來天沒撕了,日子終究無法醃漬,她心裡清楚,也就任它們堆積,等到要找,就得一迭撕;那心情好比她接受放射線治療,頭髮一撩就是一撮下來,病友們說:“哪兒話!會長的!”日子也會再長嗎?
她盯著日曆看,一堆空殼罷,卻又非常眷戀過去的血肉。她後退幾步審問“8月1日”那天她做了什麼事沒有?吃藥了沒有?看書了沒有?洗澡了沒有?逼供似地,但完全無跡可尋。她憤怒起來,“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別想瞞我!”她不自覺地猛剝指甲,剝得尖尖刺刺地,一握拳,錐心的痛,乾脆用牙齒去啃,一面啃一面瞪著日曆來來回回地踱,“少風涼,你們!”
醒石(3)
屋內的傢俱飾物都不想理她,她氣得發狠,一頁一頁去撕,日子們是孿生兄妹,死了一個再來一個,她撕溜了勁,去了半本日曆。紙頁在地上翻落、堆疊、破碎,變成灰塵的一部分,幾乎淹了她的腳踝。她猛一醒,停了手,都快撕到年尾了。“什麼日子呢?現在。”才懊悔,所有的努力都白費,她沒找著此刻的那一頁。
像趕走賓客的主人,又一一把客人拉回來。她蹲在地上用膠水把日曆黏回去,用手心去撫平縐折、去熨貼撕痕,好不容易保住了搖搖欲墜的日子,功過相抵。“我翻得完今年的日曆嗎?”她問過醫生。“也許,會有奇蹟……”,“如果翻不完呢?……”她沒有問。
日曆不經意地溜到某個月日,“是這一天嗎?”她坐在地上想,身子靜得如第五道牆壁,隔著一陰一陽。
她推開門出去,依歪——依歪——依歪——紗門在哭,一群露水包圍著她,抬頭看,月明星稀。她深深地呼吸著、呼吸著,夜涼如水,水氣中偶有桂花的清香。她揀一塊路邊石坐下,用腳尖閒閒地踢石頭,說:“天!給我時間!”卻不看天。
天開始亮,她的確在石上靜眠了一回。麻雀的叫聲吵醒了她,她跟隨雀聲下了山路,往溪水處行去,想淨一把臉。霧的紗帳雖然未揭,山鳥成群地穿帳不動。溪唱十分悠揚,如遠村傳來的笛聲,又似近處水牛的飲咽,晨曦尚未來汲水。她脫了鞋,彎腰,掬水,淨了淨,飲了數口,腑臟洞開,天色便清朗了。
夜垢都洗淨,她忽然有了童心。好幾日未沐浴,塵埃覆身,給自己解個圍也好。便一一寬裳,迭好,交給石頭保管,把枯瘦的身子託給水去潤澤。水溫清冽,水中的石子嫩滑,她無憂無慮地隨著水姿行走,也不掙扎,也不吵鬧,覺得生命在自然的韻律裡成長、綻花、傳香、結實、成熟、萎謝,都平安無恙。她感念天色漸漸轉晴,有陽光來訪,使她冷靜的身子起了一絲絲溫暖的情感,她覺得像一條游魚,就學著游魚,去聆聽水的耳語、去分辨雲影天光溶在水面上的那些密密意、去大量地吞吐葉子們所釋放出來的空氣。她流了淚,水都溫暖起來。
有一粒尖石刺了她的腳肉,她一歪身,硬是把它從大地的手裡拔了出來。
一看,水淋淋的黑石上繞著幾圈似有似無的白絲,像石的筋血,本有幾分美意,但細細一審,著實像髑髏的速繪圖。她按了按自個兒的額沿、眼凹、鼻柱及下骸,人與石不近情,卻似空印空。她微嘆,又不能釋手,遂緊緊地握在掌中,像得到一個靈犀。
她水淋淋地從溪裡走上來,滄浪之水自去。著了衣裳,赤足去親近大地的膚體,風都來拭乾她的眉發,她平平靜靜地走著路,也不哀傷日子已逝,也不反悔燃燭將盡,也不耽溺這豔夏薄晨的花葉,只是走著,感觸到碎石子在她腳肉下一再一再的提醒,人不親土親。路很彎曲,像人的一生,路旁的小鳳凰吐著一樹的火舌,蟬的早課是肅穆的,她停住,感覺自己將走入夏日的框,如一張人物照,永遠成為天地心情的一部分。“我來了。”
正要舉足,迎面走來一個不相識的孩童,他看了她,她也回看他,錯肩之際,她喊住那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