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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聽當地的一個老幹部告訴我,在打日本那會兒,他們晚上經常的任務是“掏窩子”,就是清除異己的意思。半夜三更,幾個縣大隊的小年輕,就去什麼人家把目標人物罩上眼睛、堵上嘴,拉出村。宣佈他的罪行,然後為了省子彈,就手工處理了。有一次,他們去某村去掏一個漢奸嫌疑,沒掏著,就把他老婆掏出來了。為了打擊漢奸,把他老婆扔進枯井也能滅他們的威風。在扔下枯井之前,小年輕們都上下其手“摸摸”。小王是近視眼,也搶著去摸。別的隊員笑了,說:“瞎子,看清楚嘍,那是你姑啊!”那些村的人,很多都有親戚關係。小王說:我不管,我摸的是漢奸婆!眾人齊聲喝止:我們都行,就你不行,漢奸歸漢奸,也不能亂了輩分。

張郎郎:寧靜的地平線(2)

聽到這兒,我明白了。人家這兒管我們這類人有經驗著呢。

我前面說這是縣大獄,其實是傳統習慣說法。確切地說,我們由於還是未決犯,所以關的地方還不是監獄,而是公安局下屬的看守所。

這縣公安局看守所老所長,也姓張。他還是老區傳統做派:不穿官衣。就愛穿著對襟黑棉襖,一條緬襠褲,手裡提著個抗戰時期的鏡面盒子炮,和當年鬧日本那會兒的捯飭還一個模樣。估計那是他一生中最閃光的年頭兒,那年代絕不能忘。

饒陽這地方到處都是鹽鹼地,還非常缺水,真是“咬在瓜把兒上了——苦得厲害”。周邊的幾個縣,從來都不怎麼富裕。有些縣農忙一完,就整村整村出去“混窮”,去討飯,把自家的糧食省下來。饒陽縣的人,很要面子,丟不起那人。他們也到全國各地去“混窮”,可絕不要飯,他們耍的是本鄉絕門手藝——劁豬。就拿著一個劁豬刀子,走遍全國,吃萬家飯,和古代俠客有幾分神似。

除夕之夜,這個窮鄉僻壤的老鄉們噼裡啪啦放了不少炮仗,好像這兒炮仗不要錢似的。原來,這塊大鹽鹼地產硝。所以“搓炮仗”就成了這兒的重要副業之一。今兒晚上人們放的炮仗都是自己生產的,才能可勁兒地造。

我們這夥人,是1969年底從北京公安局看守所(就是那著名的K字樓和王八樓)押解到這兒來的。其實不過才三個月左右,已經把我們給徹底餓廢了。

現象是,這夥人裡連大小夥子們都不會跑馬了,的確也沒馬可跑了。甚至連生病都不會發燒了。人們開玩笑說,咱們都成人乾兒了,細菌也全餓死了。

人們坐在炕上閒聊,有人發現我們這些人(甚至包括我們中間最胖的李友鈿先生在內)緊並著的兩條大腿之間都出現了一個橫拳那麼寬的空隙。大腿上的脂肪理所當然地消耗殆盡。

北京公安局規定看守所裡一人一天八兩糧食。每個窩頭二兩,正好四個窩頭,一天兩頓。在北京,人們已經覺得餓得前心貼後心。據說,當年批這個定量指標的人,是北京公安局長馮基平先生。“*”中,他也被關到這兒來了。人們傳說,他為此後悔不已。誰會想到,八兩糧食怎麼這麼不禁吃啊?

每天除了這窩頭之外,就一碗菜湯。什麼菜便宜,就是什麼湯。偶爾有點兒肉末兒,那就屬於上上佳餚了。當然,逢年過節如果“形勢大好”,我們還會有點兒改善。那陣子,我們已經被改造成了這種人——天天想的就是一個“吃”字。除了睡覺時間以外,肚子全天候都在和你較勁。

到了饒陽,每天倒是三頓,定量也是八兩。早晚各喝二兩粥,中午有兩個號稱二兩的“餅子”。就連當地的農民進來以後,第一次開飯的時候驚訝得眼睛都直了,絕沒想到伙食這麼淒涼。有人當場就掉淚,也有人用腦袋去撞牆,剛進來的人,胃酸都勁兒大。

我們喝的稀飯可以當鏡子照,身體也都和那粥差不多,餓得快透明瞭。可是當地人,比我們招兒多,他們很快就找到“抗飢”的竅門,那就是,越餓越得有存糧,中午那兩個高粱面的餅子,最多吃一個。一定得咬牙留下來一個,到後半夜餓得無法睡眠的時候,一點兒一點兒,慢慢品。那就可以減弱胃酸對你的折磨。為了防止犯人自殺,每晚牢房裡的犯人都得輪流值班,每個人兩個小時。房上值班的解放軍也是每兩小時一班,他們在房頂上踱來踱去,隨時都可能點名。 txt小說上傳分享

張郎郎:寧靜的地平線(3)

這個縣城,竟然沒有起脊的大瓦房,一碼兒的平頂黃色土房。機關或有錢人家才是磚房。我們監獄因為重要,是磚房,但也還是平頂房。房頂可以當場院用,可以曬糧食,還可以放哨。

這樣的款式讓值班解放軍看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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