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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鹹通八年,公元867年九月,重陽剛過,二十七歲的老姑娘裴玄靜換上黑色的吉服,辭別年邁的父母,將要離開家鄉河南緱氏,經過洛陽、長安兩都,嫁往京兆府鄠縣。
這也是新娘子人生中的第一趟遠途。她雖然在慈母婆娑的淚光中有些黯然,但大體還是平靜的,沒有像一般人家出嫁的女兒那樣哭哭啼啼。最出人意料的是,她堅持不肯要陪嫁的婢女,只帶上祖父傳下的桑門劍,就此登上了墨車。
代表李家前來迎親的是新郎李言的堂兄李凌,今年三十六歲。他隨身帶著小戶奴(注:家奴的意思)牛蓬,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不過跟著主人忙前忙後,手腳倒是勤快。車者萬乘四十來歲,是李家專門從長安僱請來的專業趕車手,他的豪華墨車和高頭驪馬在京兆一帶頗為有名。
離開裴家之時,正是日入三商時分,以取古禮“昏禮下達”之意。天幕漆黑,又無月光,一行四人,兩騎一車,摸索著走到緱氏西城門的客棧,就此停宿。次日清晨,城門大開,將及出發之時,裴父裴升和裴母陳氏又在婢女的陪同下緊巴巴地趕到西門客棧,陳氏親手將心愛之物銀菩薩交給愛女珍藏。依依惜別後,裴玄靜一行人正式離開了緱氏城,西奔洛陽而去。一路遙望殘柳垂絲,寒蘆飄絮,倒也夷然。
當晚到達洛陽,照舊歇息,第三日清晨再出發。唐朝實行兩京制度,從東都洛陽到西京長安的八百餘里官路是帝國最為重要的交通幹線。道路寬闊平坦不說,沿途還有夯土堆成的標識,稱為“裡隔柱”,每五里一柱,每十里兩柱,方便行人推算行程。且所經之處,驛館林立,酒肆豐溢,便利之極。
洛陽之後,下一個城市是陝州,須先經過崤山。崤山分南北兩路,均險隘難行。南路為驛路主線,相對平坦,兼有湖光山色,蓼紅葦白,風景怡人,不過由於迂迴向南,繞了一大圈。北路雖陡峭險峻,但直接連線洛陽和陝州,更為快捷。李凌本性格平庸,但卻對這次代堂弟迎親一事格外緊張,又是個急性子,生怕誤了事先定好的婚期,也未與新娘裴玄靜商議,便徑自選了北路。按照李凌的計劃,這一天日落前該趕到澠池,也就是戰國時期秦昭王與趙惠文王會盟的地方。
天高雲淡,車馬轔轔。沿途層林盡染,秋色正濃,賞心悅目,倒也使旅途顯得有些生趣。一路均是平安無事,只是走到闕門時,聽聞前面硤石堡處有饑民強力劫取來往行人的財物。硤石堡正是北路上最險要之處,東徑雍谷溪,回岫縈紆,石路阻峽,所以才得了“硤石”的稱號。不過,李凌起初並不大相信這等傳聞。今夏陝州大旱是事實,然則在兩京之間的驛路上當道搶劫,漠視王法到這個地步,聽起來著實有些駭人聽聞。
正半信半疑之時,又聽說那些膽大妄為的攔劫者並非山民,而是被官軍追捕正急的鹽販,個個手中均握著明晃晃的兇器。這話聽起來更加匪夷所思,鹽販多在山東、江浙之地,如何到得這裡?
李凌科舉不第,未入仕途,一直只處理照料家族事宜,對時事漠不關心,一時難辨真假。眼見前面的路人紛紛調頭,猶豫後最終決定還是折返洛陽,改行南路。只是這樣一去一回,行程便耽誤了許多,日落前只返回了洛陽。第四日剛出發小半日,便遇到了一場綿綿秋雨,車軲轆陷在泥中,出了點問題,不得已在壽安縣滯留了一天。第五日,一行人一早出發,然而秋雨後道路泥濘,馬車比平日難行得多,直到天黑時,才到達三鄉驛。
三鄉驛不僅是南路上的等級最高的大路驛,還是玄宗明皇帝李隆基創作名曲鉅作《霓裳羽衣曲》的地方,算得上是驛路的名勝之地。據說昔日明皇帝在這裡登高望女兒山,見到山上雲霧繚繞,精通音律的他突然有所感悟,就此寫下了《霓裳羽衣曲》,成為唐歌舞的集大成之作。
這裡是南路必經之地,停留了不少行商。古來驛站為官營機構,只供給來往官員及傳遞官府文書的公差,凡住宿、補給、換馬,須出示朝廷傳符、券、牒等憑證。唐朝立國後,驛道系統本建設得相當完善,然則安史之亂後,藩鎮勢力膨脹,皇帝權威衰弱,驛制開始走向弛廢。尤其到了晚唐,文書遞送之責逐漸由驛站移植到遞鋪,驛站壓力相對減輕,但來往官員、使者依舊頻繁,白白吃香喝辣不說,還要挑三揀四。驛長自然不敢得罪這些人,光送禮的開銷就是一筆巨大的花費。而唐朝更有明文規定,驛長鬚對驛馬死損肥瘠負責,一旦馬匹有死損,均由驛長賠償。為了填補這兩項巨大虧空,驛長乾脆想出了趁客稀事簡之時闢出部分傳舍對外接納商旅的法子,甚至還出賃驢馬供客人騎乘。由於驛站往往是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