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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裝殮。這個疾惡如仇的漢子臉上凝固著肅穆的神情,仍舊沉浸在失去愛子雙柱的巨大悲哀之中,而這種悲哀與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正在發生某種關聯。就好像在和什麼人賭氣一樣,他什麼也不說,默默地做著事情。
紹平被換上了簇新的衣褲,顯得整潔而乾淨。衣褲是桂芳從馬漢祥那裡找來的(玉蘭那裡沒有像樣的衣褲),都是喜子生前穿用的,儘管不很合身,但是終歸是新的——桂芳堅持要給紹平穿上新的衣褲——紹平腳上穿的鞋襪也是新的,那是玉蘭在紹平參加擔架隊離開馬家崾峴以後沒黑沒明縫製出來的。
或許因為紹平留給人的最後印象太強烈了——激烈的敘說,激烈的求生渴望,激烈的對媽媽的感情——相比較而言,他此刻安靜得就像熟睡過去的嬰兒,青春的面頰上有一種讓人肅然起敬的安詳氣息。他那線條優美的雙唇微微閉著,就像生前沉浸在某種美好事物之中一樣,不說話,儘可能用心去體驗那事物的甜美和神秘。他一頭略帶捲曲的頭髮已經被梳理,看上去不很自然,而且,頭髮裡還含著黃河的泥沙,但是它能夠讓人回憶起他活著的時候,白皙面龐上的滿頭烏髮所顯示的高貴氣質,讓人回憶起他凝神看著你時的神情——他那幽深的眼睛中蘊涵著的光亮,純潔得猶如一泓清泉,他總是在探詢,總是無法尋找到答案,在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幾分憂鬱,多了幾分遲疑。現在,他不再看了。他靜靜地躺在門板上,回到了自己的內心,在那裡看他看不明白的東西,他可以顯示驚訝,顯示恐懼,顯示期望,顯示憧憬,顯示愛情。
裝殮紹平的時候,本來瑟縮在母親桂芳懷裡的文香突然衝出來,撲到紹平的遺體上,不顧一切地哭起來,悲切而哀婉的哭聲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人群中響起了唏噓之聲,起初是零星的,細微的,沒多久,哭聲便連成了一片。人們好像第一次把紹平的死與自己的悲哀聯絡起來,第一次把他匯同到喜子和雙柱他們中間去……他們體會到的是整個群體的悲哀。
馬栓停住手,站立在棺材旁邊,臉上掛著淚水——這是為紹平留下的淚水,也是為兒子雙柱流下的淚水。
文香撫摩紹平的臉頰,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落在他的身上……現實世界坍塌了,在那個坍塌了的世界裡,連她自己也不存在了,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依傍了。她把繡好的荷包放到紹平的手裡……桂芳來攙扶女兒,她想勸一勸女兒,可是話剛一開口就噴出了哭聲。文香愈發悲痛地慟哭起來,哭得失了聲音,就像被槍殺了的鴿子,劇烈地痙攣著,癱軟在地上。桂芳淚漣漣地抱住女兒,就像抱住死去了的人一樣。
馬栓和另外幾個人把紹平的屍體抬放到棺材裡,讓他躺得舒適一些以後,把棺材旁邊的棺蓋抬起來,轟然有聲地蓋上,一枚一枚地釘上五寸長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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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愛與死(3)
“他蘭嬸,”馬漢祥曾經問玉蘭,“把紹平埋在寬坪,你看怎麼樣?”
玉蘭當時正處在迷濛之中,無法表示行還是不行,埋葬在寬坪的決定是馬漢祥做出來的。讀者隨後就會看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如果讓玉蘭選擇,她也會選擇寬坪。
馬栓和另外幾個強壯的男人抬起棺槨,緩慢地從空場上移開,往寬坪走去,大約一百多個馬家崾峴人跟隨著,就像是為自己的親人出殯那樣。
文香掙脫開媽媽,想去追趕,她腳步踉蹌,沒走幾步就跌倒了。她趴伏在地上,身上臉上到處都是泥土,她伸出雙手,一聲聲地呼喚著:“紹平!你回來!你別走!我不讓你走……紹平啊………紹——平——”
寬坪地勢很高,能夠俯瞰整個馬家崾峴村——五年前,喜子就是從這裡跑下來,攔住逃難到這裡的石玉蘭母子,從而揭開這個故事的序幕的。不懂事的雙柱見證了當時發生的一切。說不上具體原因,馬漢祥就是認為這是安葬紹平的最好地方。娃娃喜歡看黃河,就讓娃娃在這搭好好看著黃河吧!
黃河從腳下靜靜地流淌過去,在千山萬壑之間擺動著,絲毫感覺不到它是一條桀驁不馴的河,一條兇殘暴戾的河。
馬漢祥已經讓人挖好了墓穴,新翻出來的顏色發暗的黃土整齊地堆在墓穴一邊,墓穴四周都被切削得很平整。兩條粗繩從紹平的棺材下面穿過去,棺材被緩慢地放進墓穴,粗繩被抽取出來,把棺材留在了深深的墓穴裡。馬栓往棺材上撒下第一鍁土,隨後,白旭縣長、馬漢祥和大家一道,掩埋了墓穴,堆起了墳堆。
白旭縣長親手把由他接生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埋入黃土,百感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