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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颯颯地吹拂著,從黃河峽谷深處傳來的濤聲撞擊著人們的耳鼓。一群烏鴉呱呱地叫著從頭頂上掠過去,無數黑色斑點彙整合黑壓壓的雲團,迅疾地移向峽谷對岸,消失在越來越濃重的暮靄之中。
離得太遠,誰都無法看清那個投降給敵人的人是誰,那個人僅僅抽象為一個符號。但是,有一個人卻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個人是誰,這個人就是石玉蘭。
石玉蘭第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個高舉著雙手的人,那個投降給敵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兒子!
當時她站在一棵手腕粗細的白樺樹前面,她覺得兩條腿突然沒有了支撐的氣力,就倚靠在白樺樹上,白樺樹剛剛能夠託負住她的身體而不彎曲。她努力讓自己站著。她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沉重地擠壓著,引起一種噁心的感覺,喉管裡湧動著一些想吐出來的東西,但是,她嘔了幾下,並沒有東西吐出來。她很偶然地看到自己的雙手一下子變得很枯槁,慘白慘白的,並且在輕輕抖動。
她順著白樺樹坐了下來。她前後左右沒有其他的人,她離那個堅定地沉默著的群體還有一段距離,她能夠在不被別人注意的情況下顯示內心的掙扎。
即使坐下來,也能夠看清對岸發生的事情——小路在山崖間蜿蜒,忽高忽低,時隱時現;小路上的人一會兒被山岩遮擋,一會兒被消融在一片叢林後邊。太陽西斜了,光線正在開始加進橙紅的色彩,起起伏伏的山巒籠罩著一種發暗的亮色,就像鐵鏽一樣。世界似乎正在由立體變為平面,變為一幅凝固了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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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誰在活?(2)
玉蘭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這幅畫,始終沒有離開這幅畫的核心部位。她的兒子就行走在那個部位。奇怪的是,她內心沒有一絲絲愛和恨的感覺。她的目光是冷漠的,就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與她毫不相干一樣。
她的雙手下意識地在身邊揪扯著已經長出地面的小草,小草的汁液染綠了她的手指,散落在草叢中的葛針把她的手扎傷了,殷紅的血和小草的翠綠色汁液融在一起,她全然沒有察覺。
現在,紹平有可能放眼眺望馬家崾峴,眺望那個牽繞著他的心,牽饒著整個兒生命的馬家崾峴了,他更清晰地看見了村畔上站立著的人群。
他一點兒也不懷疑,那裡有媽媽,他從那個方向感受到了強烈的溫暖,一種只有母親能夠給予的溫暖;他甚至從精神上感受到了母親投射過來的充滿了母愛的溫柔的目光。這目光沒有任何挑剔,它不質問他的行為,它只支援他走向新生……他自己也一絲絲沒想到要從是與非這兩個方面來判斷自己的行為。
現在,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擺脫開敵人,撲到黃河去,撲到馬家崾峴去,撲到媽媽懷抱裡去。本來已經耗盡的體力,在這種強大的精神感召下又一下子增強了。他忘記了此時此刻自己的身份,邁著堅實有力的步子往前走,好像在接受馬家崾峴人的檢閱。
“你他媽精神頭兒還滿大啊!慢點兒!”身後的敵人惡狠狠地叫道,一槍托子打在他的肩膀上,他踉蹌了一下,卻沒有跌倒——他不能跌倒,他知道河對岸的馬家崾峴人在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回過身來,仇視地盯望著那幾個敵兵,後悔沒有在舉起雙手之前用剩下的二百發子彈再多擊斃幾個敵人。現在已經晚了,他手裡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殺傷敵人的武器。
敵人不相信頑強反擊他們的僅僅是幾個從來沒有參加過戰鬥的擔架隊員,他們簡直無法相信剛剛經歷的事情,他們相信上司也會在這件奇異的事情面前感到驚訝,這也是他們為自己開脫造成傷亡的理由。他們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不是個好惹的角色,他們謹慎地同他拉開一定距離。押解紹平的幾個敵人滿可以“砰”的一下把這個還沒有長大成人的後生撂倒在路邊,因為有留活口的命令,他們不敢。
“走!走!”幾個敵人壯膽似的一齊吶喊。
紹平沉靜地笑了一下,掉轉過頭去。從剛過河來的時候剛一聽到槍炮聲就嚇得發抖,到現在能夠坦然面對敵人,紹平充分意識到自己的精神成長。他很為自己自豪。他繼續往前走。
路旁的灌木都長出蔥綠的葉片了。馬茹子柔軟的枝條上,掛滿了蓓蕾,用不了多久就要開花了。馬茹子花兒是黃色的,它們會鋪滿整個兒山坡。那時候,蜜蜂、蝴蝶以及各種各樣的小鳥就會來了,它們將在花叢中盡情飛舞和歌唱。那時候,他要親手給文香採摘一朵最鮮豔的馬茹子花兒,讓她聞,給她插到頭髮上。
太陽猶如一個巨大的紅輪,轟轟烈烈地往極遠的地方沉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