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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電話給蕭川,對他說,我想到馬家崾峴村去一趟。
蕭川很驚訝:“有什麼事情嗎?”
我說沒有什麼事情,我就是想到那裡看一看。
“馬家崾峴已經沒有人居住了,”蕭川說,“那裡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急切地問道:“那秀梅呢?虎生呢?”
虎生死在我曾經去過的那孔土窯洞裡。他完全是被憋死的,死的時候臉色青紫,像遭到致命打擊的蛇那樣在炕上捲曲和蹩動了整整一個夜晚,第二天黎明才最後沉寂下來。
秀梅守候在兒子身邊,目睹了整個過程。在一定意義上,她期待著這個過程,現在它來了,她就平靜地等著他儘快完成。
完成了死亡過程的虎生,臉色由青紫變為灰白,由灰白變為淡黃……他終於和常人一樣了。長久以來被痛苦扭曲的面部恢復了平靜,變得像在北京上學的時候那樣漂亮。漂亮的兒子安詳地睡著,秀梅把他抱在懷裡,跟他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有時候她還會笑起來——就像虎生在襁褓中的時候,偉大的母性總是讓她想笑一樣,就像青春歲月像蜜一樣浸潤著最初是她和克勤、後來是她、克勤和虎生的生活一樣。她甚至沒有意識到青春早已經成為了往事,沒有意識到所有的回憶都是對往事的訴說,與當下與未來沒有任何關係……當她幸福地把面頰貼近兒子的時候,她才驚愕地發現兒子已經冰涼。
馬雙泉推開房門看到的情景是這樣的:秀梅緊緊地摟抱住僵硬了的虎生,佝僂著身子,彷彿想盡可能接近兒子,但是她已經死了,也變得像虎生那樣僵硬了。馬雙泉在窯門口站了片刻,然後用盡平生氣力把摟抱在一起的母子倆分開。他沒有辦法把秀梅的軀體在土炕上放平展,直到馬雙泉把她背到吳克勤的墳地,她也仍舊保持著摟抱住兒子的姿態。
“你等等,”馬雙泉抹去臉上的汗水,對佝僂著側躺在地上的秀梅說,“你在這搭等一等。”
馬雙泉又去背虎生,順便帶來了一把鐵鍁。虎生很輕,就像乾枯了一樣。馬雙泉把虎生放在秀梅身邊,最後端詳了他們一眼。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分明看到秀梅笑了一下,露出了只有青春少女才有的細密潔白的牙齒,分明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秀梅的歌聲和天真無邪的笑聲……虎生的頭抵在母親的胸前,一動不動,好像剛從九里坪煤礦回來,在愜意地享受母親的愛撫……在他們身後,吳克勤咧開嘴憨厚地笑著,像是完全被幸福陶醉了。
馬雙泉驚愕地退後一步,試圖重新找到現實感,但是他沒有辦到,他真真切切看到吳克勤緩緩地向他走來,用很陌生的嗓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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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終(3)
“雙泉,行了,你也歇歇兒,你歇歇兒,雙泉。”
馬雙泉說:“我知道,克勤。”
“那事……”吳克勤說,“那件事,你甭管了,雙泉,你管不了。你還不知道你管不了麼?”
馬雙泉說:“克勤,你就甭管了,我知道該咋辦,你甭管了。”
吳克勤看著秀梅和虎生的屍體,突然哭起來。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我無論如何沒想到會是這樣呀!雙泉!”
馬雙泉說:“甭,克勤,你甭這樣想。人年輕的時候是不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沒辦法知道。”
“可是……”吳克勤悽然地看著馬雙泉,好像在拒斥他的安慰,“那也不能這樣呀!不能這樣……”
吳克勤淚流滿面,蹲下身子,想讓秀梅和虎生躺得舒適一些。他摸摸那裡,動動這裡,和他們融合到了一起。
馬雙泉原本打算分別為秀梅和虎生挖一個墓坑,在吳克勤的身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但是他後來改變了主意,決定只挖一個,不再讓母子倆分開。當他把他們放到墓坑裡的時候,儘可能恢復了秀梅和虎生在窯洞土炕上摟抱的姿勢。黃土落在他們身上,漸漸的,就什麼都看不到了,一個新的墳塋出現在吳克勤的墳塋旁邊,像是在偎倚著他。
做完這一切,馬雙泉拄著鐵鍁,環顧四周。
太陽沉落到夕夢山林區深處去了,大地正在變得蒼茫,所有鳥獸都回家了,世界像死亡一樣岑寂。這時候聽不到黃河的濤聲。你不是永遠都能夠聽到濤聲。當黃河需要靜謐的時候自然就會靜謐。馬雙泉,這個在黃河岸邊長大並且經歷了很多事情的人,太知道黃河的脾性了。所以他現在不指望聽到濤聲,就像黃河離現實世界極為遙遠,遙遠到可以忽略它的存在一樣。
“……馬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