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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一個人撤離,兩個知識青年偷情的那個房間仍然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3。 尊嚴對生命訴說(2)
工廠的人全部轉移到了南岸的山上,也許在我看到郝家坪石拱大橋垮塌的時候,這些幸運的人也看到洪水吞沒了廠區。
他們驚訝地發現廠里居然還有人!向我講述這個故事的人說,他們親眼看到那一男一女兩個知識青年緊緊地摟抱在一起,隨著倒塌的房屋被洪水翻卷得無影無蹤。
那次大水,一共死亡一百八十七人。
當天晚上值班的地委副書記接到上游報警電話以後接著睡覺,耽誤了寶貴的撤退轉移有關人員的時機,算是有了瀆職的錯誤,作為一種處分,被調到另一個地區繼續當地委副書記去了。
死者屍體大部分都被找到了,最遠的竟然漂到了黃河河段。
沒有發現那兩個知識青年的屍體,他們的屍體和青春歲月一道,匯入到黃河的泥沙中去了。
一九七六年春天,那場著名的“四五運動”前後,中國的政治氣候極為惡劣,“高天滾滾寒流急”,哪怕最不關心政治的人也能夠感覺到一種壓抑的氣氛。我作為洛泉大學工農兵學員到K省南部一家三線軍工廠去開門辦學(也叫“學工”,是所謂知識分子與工農兵相結合的方式之一),曾經目睹過一件真實發生的事情,這件事雖然與河流無關,卻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人在某種歷史狀態下,能夠被置放在什麼樣的位置。
這個地方地處秦嶺以南,按照氣候地理學標準,應當算作南方,儘管它仍然被北方省份K省管轄。和地處塞北高原的洛泉相比,這裡氣候溼潤,完全是一幅江南水鄉的景象。我們離開洛泉的時候,那裡還不見一星綠色,到了這裡,撲入眼簾的山川土地竟然已經一片翠綠,到處都是青翠的毛竹,到處都是綠油油的稻田,就連道路兩旁的雜草都引起我們這些在乾旱的黃土高原生活的人極大好奇,我簡直聞不夠空氣中那種早春天氣特有的馨香。
所以,在那個不平靜的春天,儘管我對社會已經有了一些不同於公共宣傳的見解,儘管這種見解在整個社會瀰漫著的壓抑氣氛中常常引起精神的甚至生理的痛楚,但是,在我的個人經驗中,那個春天極為美好。
我好像還從來沒有經歷如此充滿魅力的春天。
如果細究原因,我想不外乎如下三點:一是我正在戀愛,這使得我對任何生命形式都充滿了敬重;二是我突然從寒風漠漠的塞外來到山青水秀的江南,強烈的反差使得這個春天比以往任何一個春天都更強烈地激發了我的記憶;三是我已經到了能夠用生命感知世界的年齡,這就是說,世界之所以為世界,不是人家說的那個樣子,那純粹是我感悟到的樣子,而我感悟的世界,在自然領域是那樣美好,我有理由期望它在另外的領域同樣美好。
對某項事物的期待往往能夠強化記憶。有了這三點,那個美好的春天在記憶當中當然異常清晰,當然無懈可擊。
所以,在整個“學工”期間,我的情緒都很好,好像這個世界真的很美好一樣。為期一個月的“學工”結束以後,大撥同學都返回了洛泉,洛泉大學中文系的領導同志把三個寫作能力強一些的同學留了下來,幫助這個工廠編輯和出版一本由工人作者創作的文學作品集——這在當時是一種政治時尚,是為了證明工人階級傑出的領導一切的才能——我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項我很喜愛的工作(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可救藥地喜愛上了文學),我很為能夠在這裡多呆一段時間而得意。
就在這段時間裡,我遇到過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這件事情進一步強化了我對那個春天的記憶,但是,它美好的一面已經被完全摧毀了。
有一天半夜,工廠宿舍區就像有人突然發現狼群一樣鼓譟了起來,我們急忙跑出去,想看一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廠區那邊人聲鼎沸,漾漾地往我們這邊走,間或還能聽見只有文化大革命中才能夠聽到的對人的呵斥聲、激昂的口號聲。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我們匆匆下樓,想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工廠保衛科的人抓住了兩個在車間機床後面通姦的年輕工人。我看到很年輕的一男一女被人押解了過來,他們的雙手都被反綁在身後。沉悶壓抑的生活突然出現這樣一場波瀾,人們都很興奮。那兩個因為所犯罪行而自動失去人格尊嚴和做人權利的男女,不得不承受從保衛人員縫隙間伸過來的拳頭的推搡和擊打。很混亂,押解的隊伍不是沿著直線前進的,它在廠區到宿舍區之間的通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