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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沐浴在一種明亮的色彩之中,自然景觀中的顏色對比出現了巨大的反差,綠的格外綠,藍的格外藍,哦,還有那褐色的山岩,山岩下閃爍著碎金般光彩的黃河。
黃河。
紹平把目光集註到那裡。
黃河喚起了深埋在他內心深處的回憶……五年,時間也許不那麼長久,可是這五年是他長大成人的五年。正是黃河,一直伴隨著他。他,只有此時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與黃河,與馬家崾峴的情感有多麼深厚。
馬家崾峴的村畔上仍然佇立著許多人。他一點兒也不懷疑,那裡有媽媽,有文香……神靈……莫非這也是它的指引麼?莫非是它在指引,讓所有這些可親可愛的人面對著他的死亡麼?他一點兒也不懷疑自己的結局,必定是死亡了。
多麼殘酷!他還沒來得及向文香傾訴衷腸,還沒來得及……哦,還沒來得及讓馬家崾峴人用公正的目光看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讓媽媽為有一個好兒子從心裡感到驕傲和自豪……就要死去麼?
他一動不動地望著馬家崾峴。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強迫思維的小船避開這一切,駛向一個偉大的目標……他觀察敵人的動靜,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淚水正嘩嘩地從臉上淌落下來。
就這樣死去嗎?他才十九歲呀!十九歲,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他剛剛睜開眼睛看眼前這個世界,他懂得了應當愛哪些人,恨哪些人……而這以前,在這個問題上,他只是處於一種混沌狀態。
他覺得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去做……漢祥叔只喜子這麼一個兒子,他老了,誰來照護他?雙柱更是馬栓叔的掌上明珠,他將怎樣忍受失去兒子的痛苦?還有媽媽,她受了一輩子罪,難道最後再讓她孤伶伶一個人度過晚年?
十九歲,這是一個明確的分界線啊,人生的目的,只有這時候才真正地明確起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從孩童般的幼稚中消失,從而融入到一個較為寬廣的人生目標中去。
敵人聚集了所有的力量,又向他撲過來了。紹平用冷峻的目光看著他們,雙手握緊了槍。
“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文香在喊,不,不止文香一個人,還有媽媽,聽,她呼喚得多麼悲切啊!漢祥叔不是也在這樣對他喊嗎?不!先不要這樣喊吧,不要!他驚醒般從呼喚的氛圍中掙脫出來。
敵人離他很近了。他不顧一切地打擊著敵人,所有的手榴彈都用完了,包括他別在腰間留給自己的那一顆。敵人蜷伏在原地不動了。那許多人的呼喚又像海浪一樣在他腦際中翻滾起來。他在不斷的射擊中,又一次察看了山洞外面的地形。
他看到,山洞左下方有一條小路,直通對面的小山,看樣子,路是從黃河岸邊向北蜿蜒而去的……說不定有機會……他把緊握槍的手放鬆了。
“必須活下去!”為了他所愛和所恨的人,必須活下去!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在腦海裡,他馬上就被死亡的恐懼控制住了。
他把槍從石塊的縫隙間抽回來,慢慢地向山洞裡面退去。
他把身邊的彈藥箱留在那裡了,箱子裡還有一百多發子彈。
他拿著槍退回到山洞裡。他跪在喜子、雙柱、葛滿康、狗剩、友娃的遺體前,磕了三個頭。他用手捧起散落在地上的泥土和碎石,試圖掩埋好他們。洞外面的槍聲也停息了,但他沒有注意到。洞頂的滲水一滴一滴落到水窪裡,發出叮咚的響聲。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聲息了。他伏在他的同伴們身上,無聲地哭了。現在才是真正的生死離別。
“放心吧!”他對他們說,“我要讓馬家崾峴人知道你們是怎樣的人,我要給你們立碑,要告訴所有世上的人,你們……”
他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他感到內心空洞,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觸及到了一個可怕的問題的邊緣:他們讚許我將要採取的行動嗎?
他用勁兒撥動了一下小船,小船巧妙地劃開,敵人出現在洞口。
他驀然間回首望著他們。
“舉起手來!”
紹平艱難地把雙手舉過頭頂,按照敵人的要求,走出山洞,被兩個士兵押解著站在洞口。
太陽傾斜到離西邊地平線很近的地方,天空呈現出一種陌生的紅色和藍色相交的顏色,黃河峽谷蒸騰起的灰色霧靄在山谷溝壑和廣袤的原野間漫延,正在試圖向上延伸,改變天空的顏色。天空中的紅色漸漸消失了,藍色佔據了主導。到了那個時候,馬家崾峴就會完全被暮色籠罩,世界就會進入到一種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