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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被炮火摧毀了,有的被連根拔掉,毫無生氣地倒在地上,有的直立著,卻被碎石和彈片打落了所有的枝葉,只剩了光禿禿的樹幹,樹幹上的樹皮也被撕裂了,露出了白色的肉質部分。
紹平還來得及讓大腦簡單地想一下炮火以外的事情。
他為剛才的夢幻感到奇怪:過去的十三天,也有疲憊不堪的時候,也有倒下來大睡不醒的時候,也有做夢的時候,可是,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真切、直接夢到過她。他一點兒一點兒地回味夢中的場面,竟然為每一個細節的真實感到恐怖起來。他懷疑真的有個什麼神靈在指引著他。
他在硝煙中抬起頭來,下意識地往山洞裡面看了一眼,那裡的光線顯得很明亮,太陽照到的那一小部分巖壁,綠森森的,滲水如同小溪一般在厚厚的苔蘚間穿行……喜子、雙柱、葛滿康他們還躺在那裡,悄沒聲息的。
他為剛才的想象感到羞愧。如果真的有什麼神靈在指引,那麼,它為什麼還要讓這麼好的弟兄死去呢?在這樣的時刻,它安排了這樣一個夢,不是荒唐麼?紹平對於那個他從根本上否認它的存在的神靈深惡痛絕了。於是,他的思維開始小心地避開剛才那個目標,避開馬家崾峴,避開村西的那片桑樹林,躲避開文香。
如果把思維比做一條小船,那麼現在,他便駕著它,謹慎地避開河中央綠洲一樣的小島,企圖從它旁邊划過去。然而,他知道小船並不真的想離開那個綠島。他駕駛它是相當吃力的,它彷彿有一種強勁的慣性,非要驅向那綠茵茵的開滿了鮮花的小島,那響著甜美的歌聲和天真無邪的笑聲的小島。
他與它搏鬥著。
他用面向嚴酷的現實來抵抗它的慣性,把目光從瀰漫在洞口的煙霧中穿過去,去尋找那些可憎的敵人。小船終於離開小島了,小島化到水天一色的迷迷濛濛的幻景之中了……可是,他聞到了,小船周身還帶著那個小島的芳香和甜蜜,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他都無法躲避它……芳香和甜蜜沁入了他的靈魂,成為他對世界進行感知的一種方式。
一發炮彈打進洞口,在山洞裡爆炸了。被山洞的穹窿放大了幾十倍的聲響,長久地在空間滾動著,濺起的泥水、石塊飛落在巖壁上,形成一片片醜陋的圖案。喜子等人的遺體上,覆蓋了一層泥土和沙石,看上去顯得更加沒有生氣了。
敵人充分估計到了這發炮彈的殺傷力,趁著從洞口向外湧出的濃煙還沒消散,便像狼一樣從小山上撲了下來。
紹平選擇了一個合適的位置,等待著。
他身邊放著所有可以利用的槍支彈藥,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破碎了,肩胛上有一處炮彈皮劃出的傷口,可怕地翻張著,還在流血,他全然不知。他那清瘦的面孔上塗滿了硝煙,嘴唇好像比平常厚了許多,上面掛著一滴滴滲出的血珠兒。他臉上再也沒有靦腆的神情了,他的目光顯示出一種老練的成熟,就好像一個身經百戰計程車兵趴在習以為常的戰場上。
他冷靜地打擊著敵人。
現在,他那種強烈的復仇願望減弱了,對敵人的射殺變成了一種本能的行動——誰能夠在如此劇烈的戰鬥中息息不忘感情深處那極細微的一切呢?
是的,喜子、雙柱、葛滿康……都死了,這是一個可怕的事實。這事實不是以撞擊的形式呼喚著他情感上的某種渴望,譬如復仇的渴望。不是。在巨大的悲痛之後,這事實就注入到他的本性之中了:他活著,就是要殺死那些殺死他的同伴的人。而這時候,他對於同伴們的死,對於事實本身,卻不那樣關注了。
他兇狠地打擊著敵人。
敵人聽出從山洞裡傳出的槍聲是單調的,他們判斷洞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但他們十分吃驚從那裡射出的槍彈準確的殺傷力。在距離山洞六七十米的地方,他們就嚐到了手榴彈的滋味兒,以致於他們懷疑 :這究竟是炮彈還是手榴彈。最後,他們不得不做出結論 :固守山洞的,一定是一夥身經百戰的紅軍——他們碰上了厲害的角色。
在強大的火力壓制下,敵人不得不把活著的人再一次拉到安全的地方。
紹平勝利地笑了,笑得很吃力。持續不斷的射擊和投擲,使他的肉體進入到一種麻木狀態,甚至連臉上的肌肉也不那麼聽使喚了。他又把身邊的武器整理了一下。彈藥不多了,除了七八顆手榴彈之外,只剩下半箱子彈了。他把手榴彈和半箱子彈拉到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他面前的石塊又有坍塌,他開始著手用石塊修飾掩體。
35。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1)
太陽又一次向西天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