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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點睛堂的書房中卻依然燈火通明。
崔淵坐在書案前,正注視著自己方才研漂出的顏料在鹿膠兌的水中緩緩沉降下去。良久,他回過神,起身將角落裡的幾盞燈都滅掉了,只餘書案上那盞燭火。燭芯漸長,垂落而下,本便搖晃不定的燭火越發黯淡了幾分。幾度掙扎之後,燭火終於熄滅了,書房也籠罩在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崔淵微微垂首,有些習慣性地看向書案之上攤開的畫卷,彷彿能瞧見他新作的仕女圖。當然,即使他什麼都瞧不見,腦海中也依然能勾勒出那隨秋風而動的衣袂、一雙含著笑比秋波更動人的烏眸——還有,那不急不緩的聲音裡的淡然與執著。
他依然記得,他們後來在曲江池邊漫步,談論的卻並不是風花雪月、延綿秋色,而是他正為之迷惘糾結的未來志向。
“九娘想做一些非你不可之事?”
“你相信‘命’麼?”她淺淺笑著,回答卻異常認真,“天命不可違。我以為,人來到此世,總有些必須揹負的命運。有些事,或許就在某個角落中悄悄等待著你去發現、去解決。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很清楚,或者擁有邂逅命運的機遇。若是有朝一日找到了,全心全意投身其中,便能感覺到連內心都能充實無比的樂趣了。”
“九孃的意思,便是天命與心中所願其實並不衝突?”
“確實如此。命由天,運從己。聽天命,盡人事,方能稱之為命運。若是一時被好運道所惑,自我放縱享樂,便可能錯失真正的天命,所得的愉悅也只是一時而已。若是一時被壞運道所迷,只顧著怨天尤人,反倒是隨波逐流,越發淪落下去,也很難發覺天命所在。不過,不同之人所追所求亦不盡相同,許多人並不在意自己揹負的天命,也過得自在得很。”
“九娘信奉道君,果然見解頗有不同。”
“聽觀主論道,或者與觀主論道,總有所得。所以,我才一時捨不得離開青光觀。”
“那九娘不妨為我算一算,我的命運究竟是什麼?”
他語帶戲謔之意,她也甚為配合,細嫩白皙如削蔥般的手指掐算了一番,神色莊穆:“崔淵崔子竟的命運,自然是成為書畫大家,名留青史。如今就已經是名動四方了,想必往後亦能稱之為‘畫聖’罷。”說到此,她似是想起了什麼人,紅唇輕輕彎了彎。
“原來,我卻沒有出將入相之命麼?”他跟著長長一嘆。
她卻是一怔,輕輕喚道:“四郎,我阿兄是不是同你說了什麼?”而後,她不待他回答,便斬釘截鐵地道:“我阿兄說什麼,你阿爺說什麼,我說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想做什麼。若是覺得,出將入相、功名利祿都毫無干係,那便專心成為‘畫聖’便是。若是覺得,除了成為書畫大家之外,還想報效大唐、造福萬民,那便是你的天命,是你想做也應當做之事。”
想到此,崔淵不由自主地低聲喃喃道:“天命,命運。”
他曾以為,他的天命便是縱情山水之中,繪盡天下美景。直到遇到她之後,他才終於能夠順應心意承認,他想繪的,其實是他眼中無數個尋常的、不尋常的甚至於奇妙的世界。他也曾以為,他不屑於功名利祿,更不願投身官場汲汲營營。但得未來舅兄當頭棒喝,他也不得不承認,他佩服自家阿爺,也佩服那些個匯聚一堂的濟世名臣。年少時閒遊天下,他又何嘗不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又何嘗不曾快意恩仇劫富濟貧?他又何嘗不曾想過泱泱大唐能成大同世界?
“九娘所說的‘機遇’,確實很有意思。”他輕輕地笑出了聲,眸光微轉,不再迷茫散漫,而是銳利如刀刃:“她大概也很清楚,‘機遇’,既有善緣,也有惡緣罷。”所謂善緣,便是他遇到了她,領悟了他的繪畫之道;便是他因她而結識了未來舅兄,得到他的啟發與提醒。所謂惡緣,便是她再遇元十九,領悟了她的行善志向。而他,自然也少不了惡緣——許是最近順遂了不少,他竟然將那個在暗中虎視眈眈的毒辣傢伙暫時忘記了。
有善緣,必當珍之重之;有惡緣,必當斬之斷之。
他不可能等到任人宰割之時,再後悔不迭。眼下,也該更冷靜些,好好籌劃一番了。他素來是睚眥必報之人,復仇也必定不是輕輕抬起緩緩放下,而是必須徹底將那人碾壓成泥方可。如此陰狠毒辣之人,也是博陵崔氏之恥,就算是他清理門戶罷。
窗外,報時的梆子聲響了起來,遠遠有燈光閃爍,照亮了暗夜。
崔淵起身,步伐輕快地走出了書房,快步朝著正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