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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當頭一盆涼水!我們全都呆若木雞。小紅叫大許快點去。我們拿出全部積蓄,還借了一些錢,央求團裡開了一張坐飛機的證明,讓大許飛到她那兒去。我讓大許到了北京馬上打個電報來。大許慌慌張張地走了。
大許走後有七八天音信全無!我急得走投無路。晚上睡不著覺,用手抓牆皮,把牆掏破了一大塊。第八天大許來了一個電報:已到京小紅尚好信隨後到。我心裡稍稍安定。
後來大許來了信,他說小紅開始經常頭痛,痛得讓人害怕。她已不能吃飯,全靠打點滴維持。有時候眼睛看不見。大許痛心地描寫她一看見他怎麼像往常一樣笑了,高興地抱住他脖子。她讓大許告訴我,她想我想得要命。她說她在昏睡的時候可以聽見我的聲音。她說她很想很想讓我們三個在一起,三個人在一起她死也不怕了。她還說她雖然可以笑,可以說話,可是意識深處已經有點昏亂。她說她怕這種死,從內部來扼殺她。我看了這信差一點瘋了。我寫信讓她、求她、命令她堅強起來,堅持住一點也不退讓。我求她拼命去和疾病爭奪,為我們三個爭奪,一定要保住什麼。我說:“千萬千萬別失望,還有希望。你還年輕,你的活力比十個人的都多。你能勝利,我知道你能勝利。想一想我們還可以永遠在一起生活!”
我不記得那些天是怎麼過的了。後來大許又來一封信,說大夫試了一種新藥,小紅好多了,眼睛也可以看清了。她看了我的信,很高興。她成天和大許說話,說她頭疼比以前好了,頭腦也清楚了。還說他們兩人成天談論我,小紅說我是個最好的人。小紅不住地說起我的細節,我是怎麼笑的,她說我有一種笑很有趣:先是要生氣,嘴角往下一耷拉,然後慢慢地笑起來。她還說我有二-種陰沉的氣質,又有一種浪漫的氣質,結合起來可好了,她特別喜歡。她說我可以做個藝術家。
信的末尾小紅寫了幾個字:“王,我愛你。你的信我很喜歡。我要為咱們三個人爭奪。一直要到很久很久以後,你還會叫我小姑娘。”她能寫信了!儘管字跡歪歪斜斜,可是很清楚。
我看了信高興極了。
後來又來了一封信。大許說:小紅的病情急轉直下,忽然開始昏迷,要輸氧氣。他日夜陪伴著她。他說他都快傻了,他的字跡行不成行字不成字,有幾個地方我看不懂。最後他說:還有希望,只要她活著就有希望,希望很微弱,可是會大起來。醫生說沒希望,可他們是瞎說。
過了一天大許又來一封信,他說:“昨天她清醒了一會兒,可是什麼也看不見,眼前漆黑。我把你的信念給她聽,後來她把信拿過來貼在胸前。她說,我要去了。我只為你們擔心。要去的人只為留下的人擔心,她是什麼也不怕了。我求她別說下去,她的聲音就低微下去。昨天夜裡她很不好,可是她挺過來了。小王,還有希望嗎?還有希望嗎?”
我簡直狂亂了,後來我接到一封信。信裡封了一張電報紙,大許寫道:“小紅已去世。她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我們節哀。我即回來和你在一起。許。”
我看了這些話發出一聲長嚎,雙手亂抓了一陣。我感到腦後一陣冰涼。我坐了很久,天黑下來,又亮起來。我機械地去吃飯,又機械地去幹活,機械地回家來。我很孤獨,真正的哀痛被我封閉起來了,我什麼也不想。直到有一天下午大許推開我們的屋門,把夕陽和他長長的身影投進來。
我站起來,我看見大許的頭髮白了不少,他黑色的頭髮上好像罩了一層白霜。我撲過去擁抱他。一個閥門開啟了。一切都湧上來。我們大哭,然後我們並排坐下來哭泣,小聲地啜泣。大許掛著黑紗,他瘦了。他站起來從提包裡拿出一個黑漆的小盒子放在我床上。我用眼光問他,他艱難地說:“小紅留下遺言,她把骨灰分留給家裡和我們。這就是她。”
我感到頸後好像捱了重重一擊。我跪倒下來,用痙攣的手指抓住盒子,撫摸盒子。我在哭嗎?沒有聲也沒有淚,只有無窮的慘痛從粗重的喘氣裡撥出來,無窮無盡。
後來我和大許在一起過了兩年,就分開了。我們把小紅最後幾封信分了。他要走了小紅的遺骨,把她的箱子和衣物留給我。我們把小紅留下的書分開,一人拿了—半,然後收拾好行裝,反鎖上房門。我們離開那裡,走向新的生活。
似 水 柔 情
一
我呆在一個遊艇裡。這條船好像是在岸上,架在一個木架上修理。有關這條船,可以補充說,它是用層壓板做成的,因為船壁上剝落了幾處,薄薄的木片披掛下來。這讓我想起了好幾件往事:一件是我小時候到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