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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柔光反映在明孝陵斑駁陳舊的紅牆上,柔光散落、明暗不定、樹影拂牆、涼風習習,真是徒勞而憂傷啊;有時我走進黑暗的拱門,踏著潮溼而冰涼的石梯登上陵墓高處的平臺,舉目四望盡是層層疊疊的蒼翠,透過逶迤的煙霞可以看見薄暮時分南京城內起伏的民居,和平的生活,甚至綺麗的高飛於天空的黃昏的風箏……一陣清越的鈴聲會把我驚醒,項頸掛著小小銅牌的梅花鹿正成群地在灑滿夕輝的密林裡跳躍、奔跑,它們是傳說中的神鹿,為長眠於此的洪武皇帝守靈。我流連忘返,在夏日的感恩中,領略著光景流逝的平淡而不是火熱的青春的抒情,這時我會從口袋裡拿出一本一位老人送給我的發黃的舊書,隨意翻到一頁讀下去,正是晏殊的《珠玉詞》:一曲新詞酒一杯,
去年天氣舊亭臺。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小園香徑獨徘徊。風景中的漫遊接近尾聲。一天中午我去拜訪一位上了年紀的女藝術家,她微笑著歡迎我遠道而來,態度仁慈緩慢,談吐得體而有修養,我在她那裡感受到了南京最後的夏天,她給我留下真正難忘的印象,這印象(相當奇怪)竟然成了“往事”的出發點,連我自己想來都不可思議。一個虛構中完成的故事從這裡開始了,她驀然觸動了我內心神秘的某一點,接著讓我同過去經驗中很多點或形象連成一片。一個又一個故事交相渾融,躍躍欲試,故事的主人不是催迫而是慢慢釀造,不是璀璨奪目而是悄悄叩門,終於一首詩天然而出,一吐為快。
我幻想了這樣一個場面:一個遊子從遠方歸來,他輕叩鋥亮的門環走進一座深院。在一間尋常的房間,兩個人在正午見面了。一個青年,一個老年在層層注視、對話之後,在漫長的夏夜(詩的最後一節),故事已到達一個激動人心而又耐人尋味的幽會之所。令人感懷的夏日先是帶著它白熱的年華,然後是欣慰中的疲倦,最後在溼潤的兩眼裡結束了,這裡麵包含了多少激烈,蹉跎、緬懷、失落和重獲的複雜之情。夏天讓我們想到一個詩人秘密的憔悴和悄然的流逝,想到接近中年時他那常常相逢的言說的困難,或許終其一生也無法說出夏天之美……而夏天的精髓是秋天般的,是美人遲暮、無人問津、獨在層樓;它不僅帶給我們飲酒、看花、納涼、賞月,也帶給我們對青春時光或兒童時代的追憶,帶給我們對成熟的母親般的美人的夢想和依戀……
是的,這青年曆經滄桑但仍天真爛漫,天真中流露細膩的禮貌和最後衝向極端的氣概;這老年深藏著不輕易的感情,禮貌掩飾了她天性中長存的天真,多麼可怕,她從未真正大膽而天真過。終於在一個夏日的中午,老年面對一位歸來的青年燃起奇異的情感。誰更天真、更可愛?我無法用庸長和我運用得並不精確的散文語言來描述並說破這個故事的“極左”之謎,詩歌已足夠讓人感受到它的微妙……
在清癯的秋夜,在優雅而豐滿的一個片刻,急躁的望氣者因經歷太多的熱烈與悲哀、因一杯秋天的山楂而最後成熟了。一個時代“左邊”的輓歌在接近它的尾聲……
二、春日(1)
一個早春的夜晚,我來到詩人閒夢的住處後宰門(騎腳踏車略10分鐘路程)。他畢業於四川大學物理系,現在南京一家無線電元件廠工作。我在南京期間,與他交往頻繁;他一貫提倡“非非”革命,精於黃老之術,是我飲酒聊天的朋友。是夜,我們飲著我們共同的老寵物山楂酒,閒談過去或當今文壇的趣事,偶爾他從書架上取出一冊詩來讀讀,共同評點一下,甚是好玩。他最推崇的當代詩人是楊黎,一個胖大的極左派詩人。他認為我和楊黎都屬奇人異相,我瘦他胖,而“身居高位的人個子胖大的好,年輕人同嬰兒也要肥胖的好,太乾瘦的,想必性子很急躁吧”。“但詩人還是瘦子的好,瘦子是左派,是世界上的革命力量。想想看,如果世上缺乏瘦子,將失去多少反對的快樂,瘦子是瀑布般優美的破壞者……而瀑布又是無聲的好,瀑布轟鳴,多麼可怕呀!”對談胖與瘦,實在有趣得很,我們相視而笑,又同飲下一杯濃酒。接著我也取下一本書(紅色封面)——由徐敬亞與孟浪編選的《地下詩歌總集》,我隨意翻閱,耐心尋找最契合我此時心境的詩來讀,突然西川的幾首短詩令我精神為之一爽,我讀到這樣一個意境(原句記不起了),生活中有這樣一個人,似乎是一個戰地士兵,他愛去一個嫩葉青蔥的山坡,山坡上有株灑滿春日夕輝的山楂樹,每個黃昏他就坐在這株樹下讀一本1927年的舊雜誌。我被這個意境完全迷住了。這正是我此時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