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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太悶氣,隨便吃了兩口飯,我們便要提前上學去。
二舅從屋裡跟出來,追上已經跑到衚衕口的我和姐姐。
他走到我們跟前,抬起油黑的手,揉揉油黑的眼圈兒,哽咽地告訴我們:你們的爸爸沒了……
我不懂這個代用名詞,納悶兒地叮問一句,我爸爸什麼沒有了?
二舅用很大力氣吐出三個字兒:他死了!
我和姐姐終於得知父親逝世的訊息。這本來是極可怕、極可悲的訊息,我們卻像母親一樣沒有哭。儘管我經歷過奶奶的喪事,但那時候年紀小,還不真正懂得什麼叫作“死”,沒有嘗過親人“生死離別”的痛苦滋味兒。
過了一些日子,老舅從薊縣鄉下來,跟母親坐在一塊唧唧喳喳,我才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一點眉目:父親是為他迷戀的那個名叫如意的女人而丟掉了性命。女人婆家那個村子裡,有幾個男人追求她。於是那幾個男人結成夥,半夜裡把跟那女人睡在一起的父親逮住,拉到荒郊野外,給打個半死,沒等完全斷氣,就挖個坑給埋了。經過很長的時間,行兇殺人的事兒才暴露出來,傳到趙各莊鎮,傳到二舅和孔大叔的耳朵裡,繼而把這不幸的事兒轉告了母親。兇手呢,有兩個逃出村子,加入了給日本侵略軍幫兇的漢奸隊。這樣一來,不光沒有人敢追究,更沒有人敢告狀,甚至連透露真情的人都沒有……
母親得到凶信兒沒有悲傷,只有恨怨,恨怨我的父親。她從不當著外人的面啼哭,也極少在我和姐姐的面前流淚。但是,她的兩隻眼睛在不長的日子裡發生了惡性變化:從紅腫,到昏花,幾乎到了半失明的地步,往碗裡倒水常常倒外面,走近到兩步遠的熟人都視而不見。僅憑這一點,就可以猜測出母親的痛苦是多麼的深重。在內心當中她也還有僥倖心理,認為也許父親沒有死,只是誤傳,有一天會回到我們身邊。
又住了差不多一年的光景,讓我們在教育館念上第六冊書,這些更證明了她的等待打算。然而,無情的事實,毀滅了母親的幻想。她開始收拾東西,親口對我和姐姐說,在這兒,沒辦法兒活下去了,你們退學吧。
還不知悲苦憂愁的童年(14)
當高高的礦山和神秘的天橋在我的視線裡最後消失的時刻,我跟我的出生地,跟那些哺育過我,穿著破爛窯衣、穿著五彩戲裝,以及穿著其他衣衫的破了產的農民們告別了,也跟我的童年告別了!
農村生活:從孤兒到戶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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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死後,母親走投無路,帶我們投奔了王吉素村的老舅。自從我們在舅父家住下後,母親的一雙眼睛就越來越昏花,身子骨也越來越消瘦,吃飯不香,總想躺著。特別是她跟舅父鬧了一回氣,吵了一次嘴,脖子就開始紅腫,後來漸漸地破了,潰爛的地方不住地流黃水。母親無師自通地說,她害的這種病叫鼠瘡。喝了好多照偏方採集、煎煮的草藥水,吃了幾次不放鹽粒、清水燉的貓肉,燒香求佛的事兒更是每天都不可缺少的治病祛災的舉動。結果呢,病情不僅不好轉,反倒明顯地加重,一個冬天裡都臥在炕上沒有起來。照料她的事全部落在我和姐姐的肩上,聽她痛苦地呻吟,給她做麵條湯吃,替她端屎端尿。年紀小,白天黑夜地連軸轉,日子久了熬不住,站著都睏倦得打盹兒。有一天,母親叫我扶她起來,沒容她坐穩,沒容我拽過枕頭給她倚在後腰上,只聽得母親的嗓子咕嚕一聲響,像嚥下一口菜飯,頭就隨之沉重地垂落在我的肩頭上,眼睛也慢慢地閉上了。
就是這麼平平常常,就是這麼簡簡單單,我們的母親,緊跟在死去三年的父親身後,狠心地扔下我們,變成了她經常向我們講述的那種鬼魂,奔向她不斷給我們描繪的那個陰曹地府。
我和姐姐趴在母親那漸漸變冷的屍體上悲痛地哭嚎。我們成了孤兒,成了人世間最可憐的那類孩子!哭到最後,已沒有淚水,乾哭,撕心裂肺地哭,從胸腔裡往外滴血。
我家的喪事辦得再簡單不過。病人頭天嚥氣,第二天下葬,第三天把她用過的清理清理,洗的洗,扔的扔,燒的燒。有一條拿雞毛填的破舊褥子,是父親鋪過的,被病重的母親弄髒。我們不懂髒了的雞褥子洗涮後曬乾,照樣還能使用。我和姐姐一齊動手,把那藍布口袋似的褥子抱到院子,剪開褥面,把雞毛倒在豬圈裡。結果讓太陽一曬風一吹,到處都飛揚著我家的雞毛。對此,舅舅氣得直哼哼,忍耐著沒有跟我們發脾氣。
第四天,去給母親上墳。跪在母親的土墳前,姐弟倆你一張我一張地往微弱的火苗上續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