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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禵心中波瀾起伏,那麼多年他們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所言所行全不能以世間常理論說,若不是他鬼迷心竅,又算是什麼呢?他回眸重凝望她一眼,但見她緇衣芒鞋,素面朝天,皎潔清秀的臉上沒有一絲悲喜,似他待會究竟會如何回稟皇上,已全然不在她心上般,心剎時冰冷得幾乎窒息。他耗費了十年心血才慢慢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可老天爺只需瞬息功夫便能重新將他們隔遠,遠至生死盡頭亦無法使他們再走在一起。他可以狠心囚困她於身邊一世,縱然她恨他一生,可這次,她與他賭的是命。
胤禵死死盯住她,他只想把眼前這個靜默如水的人兒抱緊,揉進骨骼血脈中去,即使註定要失去她,也要叫彼此嚐嚐骨斷血盡的痛才甘心。可胤禵卻迴轉身,面對康熙,一字一句道:“皇阿瑪,她是兒臣的故人,卻不是兒臣的亡妻。從前兒臣糊塗,執意要娶她為妻,害她遭受無妄之災,萬幸蒙天垂憐,能讓她脫離死境,不至加深兒臣罪孽。但當年狂妄之舉兒臣無悔,若非如此,兒臣不會結緣亡妻……”他垂首低眉,神情叫人看不真切,“無論臣妻在世人眼中如何不堪,但與她共度的那幾年是兒臣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因兒臣的愚錯舉當才與她生死永隔,不至黃泉再無相見之日,兒臣痛悔不已。。。。。。但兒臣亦知這世間縱然有容顏相象,縱然曾是少年情懷,但俱都不及臣妻之萬一。”他微微側身面對宛琬道:“言語不敬之處,還望師傅體諒。”
宛琬合掌還禮,靜默不言。
康熙緘默片刻,重道:“你既已心下澄靜通透,那再過些日子便還是回西寧去吧。”
“是,兒臣謹遵皇命。” 胤禵沉聲應答。
“你先出去吧。”
“是。”胤禵抬睫望了宛琬一眼,欲言又止,恭身退出,關閉上門,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待瞧見前方客堂,心情更是鬱結糾葛。
室內陷入靜寂無聲,素香嫋嫋,聞之叫人精神一振。
日暮長談,情深無悔
素香嫋嫋,暮鼓聲幽,風拂過樹葉沙沙如細雨,幾聲清悅的鳥鳴打破庵寺的寂靜。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朕雖有心,可惜做得卻不如他。”康熙忽地出言。
宛琬稍稍一怔,隨即坦言道:“梁武帝蕭衍雖一生信佛,廣建佛舍,可最後卻被困餓死在雞鳴寺裡。他梁雖是六朝中最為繁榮,最為清明的一代,卻先有侯景之亂,後又不得善終,佞佛亡國,其功過是非實難評斷,如何能與皇上相比?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六祖惠能說:‘出家也可,在家也可。'皇上是心中有佛,雖身居廟堂之高,亦心如蓮花開。”
康熙聞言,也不言語,只淡然頷首。
室內檀香的淡雅氣息與她身上自有的清香糾纏一處,叫人聞著竟是分外乾淨聖潔。
“以姑娘的性情似該能看透世情,不屑功利,沒有什麼割捨不下的。”康熙話有所指般,耐人尋味的說道。
宛琬若無其事地笑道:“民女不過是出生的好,一路又有人遮風擋雨,無需為俗事煩憂,又有何資格貶低世人汲汲於功利,妄談淡泊清高,世情看透。”
“哦,那看來姑娘隱居於庵中並非是為遁世。可如為藏身,又為何要出手管那閒事?既然管了,事後又為何不再另擇它處避了開去?”康熙索性直直逼問。
宛琬糾起的眉眼凝望著那泛著詭譎波光的茶盅,緩緩說道: “民女並非悲天憫人,只是親聞目睹,叫人避無可避。況民女並不覺得天下有何事是真的可以瞞得過皇上的。”宛琬不避康熙咄咄逼人目光,繼續言道:“那李氏兄弟本為水磨村人,自幼隨其舅南下,海上經商。五十五年後,皇上下令海禁,同南洋貿易一概禁止。其兄弟夥同當地村民索性長期集聚海上,私下貿易,謀取暴利。六十年,臺灣朱一貴作亂。沿海各地衙門俱都藉此機會大力海上剿匪。有人傳那李氏兄弟逃回了水磨村。此地衙門藉著欽命圍剿,日日四處搜查,尋釁滋事,輪番抓人入衙,需湊夠銀兩方放人。屢次得手後,官衙贖銀越加抬高,終逼民反,衙門為睹口,胡亂新增罪名,竟將良民活活打死……”她沒想到天子腳下,竟如此草菅人命。
那日皂隸們又去村中捕人,偏巧碰上個刺頭的衝撞了起來。
那李大黑,黑臉闊腰,怒目一瞪,“不要以為身在官府,就可以仗勢欺人。這村裡姓李的不下百口,難道人人都包藏了那兩兄弟嗎?自己沒本事捉住人,只會跑來欺詐凌辱百姓。”他憋了一肚子的氣,說話嗆辣。
幾句話聽得那大衙役差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