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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身形站定,眼神清明,絕無悔意。
康熙尖銳的目光直直望進胤禛的眼裡去,那麼多年,他暗地苦心籌措,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胤禛終能學會“忍”字,可事到如今他竟還是舍不下,想到這裡,心底生出一些遺憾。但如今看他一雙眼眸,清亮如月澄澈其心,終不由嘆道:“走吧。”說罷往外走去,胤禛,胤禵緊隨其後。為著方便只揀了十餘人從圓明園西南角門而出。
一行人出了圓明園後行了幾里路,眼前豁然開朗。黛山綠葉,白水環繞,各色無名野花繞著田埂隨意綻放,黃昏時分已無人勞作,田野之間一片寧靜,偶有幾聲蛙鳴,遠遠白牆黑瓦村舍如星斗橫列,似連風兒聞著都乾淨得不帶一絲塵垢的氣息。
轎中人輕喚胤禵上前,吩咐他先行探路。
胤禵應聲後,辯明方向,繞過菜畦,曲折朝前走去。一陣聲響傳入他耳中,定睛望去,方見前方大樹下一禪家打扮女子正在斥責一八、九歲模樣男孩,他微微一笑,出家人中還少有如此易躁之人。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你是男子漢不能動不動就哭,不過是風箏掉到了樹上,有什麼關係呢,爬上去取下來不就好了。”男孩似盡力屏住,卻還是有些忍不住的抽泣聲漏出。
唉,宛琬無聲嘆息,終是拿他沒辦法,摸了摸他頭,撩起衣襬,捲起袖管,噌噌爬上了樹,伸手比了比,怎麼著都差一點,烏眸一轉,不禁有些不甘心,脫下青履,看準角度,一擲即中,風箏晃晃悠悠墜落,宛琬見狀,心中難免三分得意,回首一笑,“你還真是會找麻煩。”她尖尖下頜,陽光透過斑斕的枝葉灑在她臉上嫣然如畫,眸中兩瀲波光閃耀,憑生出一種極媚的神態,動人心旌。
胤禵呆愣住,耳邊所有的聲音都不存在了,所有的顏色都譁然褪去,天地萬物只存她的笑容,原來她無論是多少次回眸,自己依然會心往神迷。
宛琬待看清樹下來者,笑容嘠然而止,凝在半空。
胤禵心下頓明皇上原何遊幸四哥園邸卻召他前來,緩了緩神,出聲道:“師傅莫驚。”那聲音雖低沉和緩,不含敵意,此刻於宛琬,卻如細針刺入耳膜,教她一顫,手一鬆,身子下墜,胤禵張開雙臂,接了個滿懷,剎間便如滾油燙濺到般立放下了她。
宛琬側過身子便見著不遠處站著的十數人,中間眾人圍抬著一軟轎。她慌亂地尋找著他的身影,見著胤禛藍灰身影立於人群中,象是感應到了宛琬的視線,胤禛迴轉過身來,向她投去一瞥,嘴角若有似無般微微上翹。宛琬見著他清峻的容顏,心神頓時安定了下來。轎中人輕聲示意,胤禛彎腰略掀轎簾低語幾句,便垂下轎簾,示意眾人朝著水月庵方向前行。
這水月庵原身本是建於宋朝崇寧年間的光孝寺,至今也有六百多年曆史。當年鼎盛之時,寺內房屋上百,終日香火不斷,暮鼓晨鐘餘音嫋嫋,朝拜者絡繹不絕,後經天災戰亂,昔日盛況早已毀絕。明末年間改建為水月庵。雖規模狹小不復當年氣勢,但在這方圓百里卻也算遠近聞名。村中居民雖貧苦,卻都虔誠信佛,使得庵中香火不斷。
一行人在水月庵前落轎,轎簾輕啟,一老者步出轎來。那老者一身淡青色夾綢襯底湖衫,繫條白若截肪色澤如酥的玉帶。他走出轎來,抬首望向四方,但見日頭已略偏西,四周山色蒼翠如黛,庵前兩株六百餘年樹齡的銀杏樹,直徑盈尺綠蔭覆地。庵中靜無一人,早在這一行人到來之前,便已著人前來清場,轟走一應閒雜人等。眾人圍擁住老者步過鼓樓、功德樓、放生池走至寶殿前,門前屹立著一隻雕龍描鳳大香爐,應景似的敬了三炷高香,便由人領著走出寶殿後門,來到緊掩的主持室門前。老者忽出言讓胤禛隨著其餘人等由兩位沙彌尼引到客堂吃茶等候,由胤禵一人陪著老者走入內室。
宛琬聞聲轉過身來,這時才看清胤禵身旁的老者——康熙雖已鬚眉皆白,年已老邁,臉頰瘦削,卻雙目炯炯有神,彷彿一眼就能看透人的五臟六腑般。她穩步上前合掌請安後,取過個錦繡礅子靠在藤椅上,方扶康熙坐下,又端過新沏的茶點,輕聲道:“皇上,這泡的是洋槐蜜茶,口味清淡些。前瞧著皇上額上沁出些細汗,怕是有些疲乏了,這些都是庵裡做的素點心,皇上揀看著喜的,隨意食些,一日少食多餐總好,等要覺著有食意時再進食,可就已有些過了。”
康熙淡笑不語,飲過茶又略用點心,目光如電,在宛琬身上掃了一眼,方緩緩道:“胤禵,你瞧著她可是你那亡妻?”室內其餘二人心下雖早有所備,但未曾料到康熙會如此開門見山問來,仍是心下一驚,面上卻都靜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