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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的習慣,或者叫做“上茶館”。上茶館其實是吃點心,包子、蒸餃、燒麥、千層糕……茶自然是要喝的。在點心未端來之前,先上一碗乾絲。我們那裡原先沒有煮乾絲,只有燙乾絲。乾絲在一個敞口的碗裡堆成塔狀,臨吃,堂倌把裝在一個茶杯裡的佐料——醬油、醋、麻油澆入。喝熱茶、吃乾絲,一絕!

抗日戰爭時期,我在昆明住了7年,幾乎天天泡茶館。“泡茶館”是西南聯大學生特有的說法。本地人叫做“坐茶館”,“坐”,本有消磨時間的意思,“泡”則更勝一籌。這是從北京帶過去的一個字,“泡”者,長時間地沉溺其中也,與“窮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語源。聯大學生在茶館裡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幹什麼的都有。聊天、看書、寫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館裡讀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稱泡茶館的冠軍。此人姓陸,是一怪人。他曾經徒步旅行了半個中國,讀書甚多,而無所著述,不愛說話。他簡直是“長”在茶館裡。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獨自坐著看書。他連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館裡,一起來就到茶館裡洗臉刷牙。聽說他後來流落在四川,窮困潦倒而死,悲夫!

昆明茶館裡賣的都是青茶,茶葉不分等次,泡在蓋碗裡。文林街後來開了一家“摩登”茶館,用玻璃杯賣綠茶、紅茶——滇紅、滇綠。滇綠色如生青豆,滇紅色似“中國紅”葡萄酒,茶味都很厚。滇紅尤其經泡,三開之後,還有茶色。我覺得滇紅比祁(門)紅、英(德)紅都好,這也許是我的偏見。當然比斯里蘭卡的“利普頓”要差一些——有人喝不來“利普頓”,說是味道很怪。人之好惡,不能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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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尋常茶話(2)

我在昆明喝過烤茶。把茶葉放在粗陶的烤茶罐裡,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傾入滾水,茶香撲人。幾年前在大理街頭看到有烤茶罐賣,猶豫一下,沒有買。買了,放在煤氣灶上烤,也不會有那樣的味道。

1946年冬,開明書店在綠楊邨請客。飯後,我們到巴金先生家喝功夫茶。幾個人圍著淺黃色的老式圓桌,看陳蘊珍(蕭珊)“表演”:濯器、熾炭、注水、淋壺、篩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功夫茶,印象深刻。這茶太釅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婦,有靳以、黃裳。一轉眼,43年了。靳以、蕭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概沒有喝一次功夫茶的興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概也不在了。

我在杭州喝過一杯好茶。

1947年春,我和幾個在一箇中學教書的同事到杭州去玩。除了“西湖景”,使我難忘的有兩樣方物,一是醋魚帶把。所謂“帶把”,是把活草魚的脊肉剔下來,快刀切為薄片,其薄如紙,澆上好秋油,生吃。魚肉發甜,鮮脆無比。我想這就是中國古代的“切膾”。一是在虎跑喝的一杯龍井。真正的獅峰龍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槍,泡在玻璃杯裡,茶葉皆直立不倒,載浮載沉,茶色頗淡,但入口香濃,直透臟腑,真是好茶!只是太貴了。一杯茶,一塊大洋,比吃一頓飯還貴。獅峰茶名不虛傳,但不得虎跑水不可能有這樣的味道。我自此方知道,喝茶,水是至關重要的。

我喝過的好水有昆明的黑龍潭泉水。騎馬到黑龍潭,疾馳之後,下馬到茶館裡喝一杯泉水泡的茶,真是過癮。泉就在茶館簷外地面,一個正方的小池子,看得見泉水咕嘟咕嘟往上冒。井岡山的水也很好,水清而滑。有的水是“滑”的,“溫泉水滑洗凝脂”並非虛語。井岡山水洗被單,越洗越白;以泡“狗古腦”茶,色味俱發,不知道水裡含了什麼物質。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的水,我沒有喝出什麼道理。濟南號稱泉城,但泉水只能供觀賞,以泡茶,不覺得有什麼特點。

有些地方的水真不好,比如鹽城。鹽城真是“鹽城”,水是鹹的。中產以上人家都吃“天落水”。下雨天,在天井上方張了布幕,以接雨水,存在缸裡,備烹茶用。最不好吃的水是菏澤,菏澤牡丹甲天下,因為菏澤土中含鹼,牡丹喜鹼性土。我們到菏澤看牡丹,牡丹極好,但茶沒法喝。不論是青茶、綠茶,沏出來一會兒就變成紅茶了,顏色深如醬油,入口鹹澀。由菏澤往梁山,住進招待所後,第一件事便是趕緊用不帶鹼味的甜水沏一杯茶。

老北京早起都要喝茶,得把茶喝“通”了,這一天才舒服。無論貧富,皆如此。1948年我在午門歷史博物館工作,館裡有幾位看守員,歲數都很大了。他們上班後,都是先把帶來的窩頭片在爐盤上烤上,然後輪流用水氽坐水沏茶。茶喝足了,才到午門城樓的展覽室裡去坐著。他們喝的都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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