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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湖上夜宴才開,白日柳蔭下的畫舫彩燈搖曳,絃樂悠揚,一個個向湖心蕩去,將大半個湖面映得紅豔豔的,流金溢彩,煞是好看。錢謙益邊走邊看,不知不覺已到貢院旁邊的大街上,只見平地矗起一座高大的五彩牌坊,寫著浙江貢院四個金色大字,後面是一片青瓦屋舍,牌坊旁邊有一家高大的酒樓,上到二樓的雅座,點上東坡肉、宋嫂魚羹、西湖醋魚、龍井蝦仁、油燜春筍、西湖蓴菜湯幾樣杭州名菜,舉箸才吃幾口,便聽旁邊的屋裡叮叮噹噹連響幾下,夾雜著數人哈哈大笑之聲。錢謙益皺了眉頭,將筷子放了,隨從急喊店小二過來責問,那小二賠笑道:“兩位大爺想必是外鄉人,不知敝店的規矩,客人們喝光了酒,可將空壺擲在地上,小的們聽得聲響,自然過來添酒,不再煩勞客官出聲呼喚。”
“那錫壺豈不是每日都要重新換了?”錢謙益暗自吃驚,覺得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小二嘻嘻一笑道:“哪裡要換!錫壺本就不易破爛,再說摔打得坑坑窪窪的,盛酒不是少了麼?客官酒量也顯得宏大了許多。”哈著腰退了。
錢謙益看看桌上的錫壺,果然竟像制壺名手龔春刻意捏製的樹癭壺一般,疙疙瘩瘩,凹凸不平,嗟嘆酒樓主人生財有道,卻聽那屋裡有人大叫道:“千秋老弟,今年秋闈想必你會高中了,老弟才學極高,囊中又有的是銀子,愚兄卻是不濟了,十二歲入學,十八歲才補個廩膳生,科場蹉跎,年已不惑,至今還是個青巾,聽老弟方才所言,這科也是空想了。愚兄平日不事產業,家無餘財,寫的那些稗官野史話本小說賣得不少,但銀子卻大多教坊間的書商賺了,哪裡有錢買通關節?”
錢謙益聽得格外耳熟,猛然想起說話人正是方才湖上遇到的凌濛初,暗叫湊巧,又聽一個尖細的嗓音道:“玄房兄本是高才,用不著枉花這些銀子的。”聲音卻極是陌生,不知是什麼人,想是他所說趕著赴會的那個朋友,細細思忖二人的話語,隱隱覺出是在談論科考之事,就留了心,見屋舍的隔板是用竹子搭成,示意隨從將門關緊了,起身緊貼在竹板上,透過上面的縫隙偷偷瞧看,果見那三位文士都在屋內,一個略微矮胖的秀才陪在旁邊,臉色酡紅,兀自不住地勸酒佈菜。凌濛初舉壺痛飲,將空壺望地上奮力一擲,乜斜著醉眼,神情極是不屑道:“高才?別說什麼高才了,有銀子烏鴉能成鳳凰,沒銀子高才也是庸才。你說宗子是不是高才?他的那篇《西湖七月半》是何等的妙文,天下少有,‘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類看之’,豈是含蓄二字可說透的?‘此時月如鏡新磨,山復整妝,湖復頮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於十裡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曠達至極。卻兩次鄉試不中,徒喚奈何?”
張岱道:“玄房兄的《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鴻篇鉅製,自非大才不能如此,天下幾人可及?不必說了,若果真要用銀子才中,小弟倒沒了考的興致。”
“哥哥錯了,是沒了買的興致。”那名叫張溥的少年面色冷峻,嘿然道:“漫說小弟沒有那二千兩銀子,就是有也用它湖上泛舟買醉,卻不勝似送給那些貪官墨吏!按理中與不中應當靠各自胸中的才學肚中的文章,哪有使銀子買功名的道理?”
矮胖的文士面色紅紫,拂袖道:“再莫說了,小弟聽得已然無地自容。若不是家父病得沉重,盼望臨終前小弟中個舉人,光宗耀祖,重振家聲,我錢千秋就是考到頭白齒落,也要正大光明地搏取功名,決不會甘心使錢,將終身託付孔方兄。你們道那二千兩銀子是容易來的麼?”
“有什麼不能說的?”張溥年輕氣盛,一心要較個真兒,凌濛初忙岔開話頭道:“世道如此,夫復何言?千秋也是一片孝心,情非得己。”丟個眼色給張岱、張溥,又問道:“老弟,二千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可是向主考大人買的考題?”
“不是。”錢千秋搖頭。凌濛初驚道:“莫不是中了人家的道兒,將銀子輕拋了?”
“不會,小弟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豈會輕易被人騙了?”錢千秋聽聽四周,壓低聲音道:“是從朝廷買出的關節,斷不會錯的。只是小弟怕知道的人多了,容易發覺,恕不能奉告。”
凌濛初執意請求道:“究竟是什麼關節?若此事屬實,我三人拔腿便走,決不在此白白花著盤纏,空耗光陰了。”
“不能說的。”錢千秋起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