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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趨緩和。對我而言,天卻不再如從前那麼碧藍;我的意思是說世界從此不一樣了,在微妙的歡樂背後,是陰影幢幢,是軟弱絕望的無力感。
也許它只是一種預感,不過我不認為如此,它更富有實質性,何況老實說,我根本也不相信什麼預感。
話題且轉回故事本身吧!
在這些悲慘的日子裡,我遠離了母親。我無意跟她說及有關死亡於混亂的怪誕意念。但是她從別人處得知我理性喪失之情況。
在受難節第一個星期天晚上,母親又出現在我的房裡。
我獨處室內。家人已全往村子裡去參加日落後的大營火慶典。這是每年此日的重要習俗於儀式。
我一向討厭這種慶典。它似乎總含有鬼魅之氣——火焰喧鬧,載歌載舞,農人高舉火把,嘴裡哼念奇異而單調的詩歌,在果園繞行巡走。
慶典源自早期一位修士的規劃。這位被視做異教徒的修士,早已為村民趕走,但是農人卻保留了這個古老習俗。儀典之舉行,乃為祈求風調雨順五轂豐收等等。在這種場合,我覺得其中有更多的男女,他們就像當年燒死的女巫的人群。
以我此刻的心境,它正意味著恐怖。我坐在室內火爐邊,極力不去張望窗外的熊熊火光;然而,想看念頭頭之強烈,卻令我驚疑不已。
母親進來了。她關上門,告訴我她需要於我好好談話。她的神情十分溫柔。
“是因為我的垂死,造成你的失神嗎?”她問道:“告訴我。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裡。”她輕吻我。頭髮披散,穿著褪色長袍的她,看上去十分虛弱。我不忍看到她的白髮,她卻渴望知道詳情。
我傾訴了一切——包括不明白的部分,告訴她客棧裡發生的種種。只是,我儘量不多傳達那種恐怖感,那種詭異的邏輯性,我儘量讓說詞不那麼絕對極端。
聽完之後她說:“你是這麼一個鬥士,孩子,你從來不肯聽從天命。縱然這是所有人類的命運,你仍不甘順從接受吧?”“不甘心。”我愁苦地回答。
“我就愛你這一點。”她說道:“當你在小客棧的小房間裡喝酒時,難免會對人生疑慮困惑;然後你就會大怒,正如你大怒而反抗其他事物一般。”明知母親不是譴責,我卻不自禁號啕大哭。母親掏出手絹,從中拿出一些金幣來。
“你會恢復的。”她說:“目下,死亡之懼暫時弄糟你的生活,如此而已。然而生比死 更是重要,不久你就會體認此點。現在聽我說,醫生和村裡相當懂得醫術的老婦,他們都同意我已時日不多——”“別說了,母親。”說完,我意識到自己的自私,話卻已收不回來。“這一次不許再有什麼禮物,把錢收回去吧!”“坐下。”她指著火爐邊的凳子說,我勉強坐了下去,她坐到我的身邊。
“我曉得你和尼古拉斯商量過出走的事。”她開口說道。
“我不會走的,母親——”
“什麼,非等我死不可?”我沒有回話。內心愴痛陰鬱,張惶失措,又不知如何傳達真確的感受。在我眼前的女人,臉宛如蒙上一層面紗,此刻隨一息猶存,不久卻將香消玉殞,不僅身體腐敗爛掉,一縷芳魂更將在地獄盤旋失落。可嘆她一生的受苦乃至生命終結,只不過是一場無謂的虛空。
遠離的村莊,依稀傳來村人的吟詠喃喃。
“我要你去巴黎,黎斯特。”她說道:“我要你拿這些錢——這是來自我自己家的全部僅餘。當我的時刻來到,我希望知道你身在巴黎,否則,我會死不瞑目。”我大吃一驚。多年前我從義大利劇團被帶回時,她備受打擊的表情在記憶中閃現。我審視她好一會兒。她勸誘的語調像是在生氣一樣。
“死亡的來臨已夠讓我嚇壞了。”她說道,聲音幾近乾澀:“如果垂死之際,我不確知你人已在巴黎,你已尋得自由,我警告你,我會急瘋的。”我以眼神質疑又祈求著說:你真的這麼想嗎?母親?
“我強留在你身邊,跟你父親一樣居心不良。”她回答:“不是為了家族自尊而是為了一己之私。如今我要稍做補償。我要看到你的離去,我不在乎你到巴黎後做什麼;你唱歌,尼古拉斯拉琴也罷;你在聖哲曼市集表演翻跟頭也罷;去吧,去做你想做也將全力以赴的事!”我的手臂抱著她,起初,她僵立著;然後她軟弱而融化似地緊靠著我。在她感情一無保留的剎那,我多少了解她一向仰制的緣故。她哭泣了,這也是前所未見的。悽苦之中,我深深喜愛這一刻,又為自己的喜愛而慚愧。但是我不讓她離開,緊緊抱住她,無視以往的禁忌一再的親吻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