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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聲細響後,一道火光躥出槍口,黯淡了霞光,照白了他的紅臉。一聲尖利的響,撕破了村莊的寧靜,頓時霞光滿天,五彩繽紛,彷彿有仙女站在雲端,讓鮮豔的花瓣紛紛揚揚。上官呂氏心情激動。她是鐵匠的妻子,但實際上她打鐵的技術比丈夫強許多,只要是看到鐵與火,就血熱。熱血沸騰,沖刷血管子。肌肉暴凸,一根根,宛如出鞘的牛鞭,黑鐵砸紅鐵,花朵四射,汗透浹背,在奶溝裡流成溪,鐵血腥味瀰漫在天地之間。她看到司馬亭在高高的塔臺上蹦了一下。清晨的潮溼空氣裡,瀰漫著硝煙和硝煙的味道。司馬亭拖著長腔揚著高調轉著圈兒對整個高密東北鄉發出警告:
“父老鄉親們,日本鬼子就要來了!”
…
第二章
上官呂氏把簸箕裡的塵土倒在揭了席、捲了草的土炕上,憂心忡忡地掃了一眼手扶著炕沿低聲呻吟的兒媳上官魯氏。她伸出雙手,把塵土攤平,然後,輕聲對兒媳說:“上去吧。”
在她的溫柔目光注視下,豐|乳肥臀的上官魯氏渾身顫抖。她可憐巴巴地看著婆婆慈祥的面孔,蒼白的嘴唇哆嗦著,好像要說什麼話。
上官呂氏大聲道:“,清晨放槍,大司馬又犯了魔症!”
上官魯氏道:“娘……”
上官呂氏拍打著手上的塵土,輕聲嘟噥著:“你呀,我的好兒媳婦,爭口氣吧!要是再生個女孩,我也沒臉護著你了!”
兩行清淚,從上官魯氏眼窩裡湧出。她緊咬著下唇,使出全身的力氣,提起沉重的肚腹,爬到土坯裸露的炕上。
“輕車熟路,自己慢慢生吧,”上官呂氏把一卷白布、一把剪刀放在炕上,蹙著眉頭,不耐煩地說,“你公公和來弟她爹在西廂房裡給黑驢接生,它是初生頭養,我得去照應著。”
上官魯氏點了點頭。她聽到高高的空中又傳來一聲槍響,幾條狗怯怯地叫著,司馬亭的喊叫斷斷續續傳來:“鄉親們,快跑吧,跑晚了就沒命啦……”好像是呼應司馬亭的喊叫,她感到腹中一陣拳打腳踢,劇烈的痛楚碌碡般滾動,汗水從每一個毛孔裡滲出,散發著淡淡的魚腥。她緊咬牙關,為了不使那嚎叫衝口而出。透過朦朧的淚水,她看到滿頭黑髮的婆婆跪在堂屋的神龕前,在慈悲觀音的香爐裡插上了三炷紫紅色的檀香,香菸裊裊上升,香氣瀰漫全室。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保佑我吧,可憐我吧,送給我個男孩吧……上官魯氏雙手按著高高隆起的、涼森森的肚皮,望著端坐在神龕中的瓷觀音那神秘的光滑面容,默默地祝禱著,淚水又一次溢位眼眶。她脫下溼了一片的褲子,將褂子儘量地捲上去,袒露出腹部和Ru房。她手撐土炕,把身體端正地放在婆婆掃來的浮土裡。在陣痛的間隙裡,她把凌亂的頭髮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將腰背倚在捲起的炕蓆和麥秸上。
窗欞上鑲著一塊水銀斑駁的破鏡子,映出臉的側面:被汗水濡溫的鬢髮,細長的、黯淡無光的眼睛、高聳的白鼻樑、不停地抖動著的面板枯燥的闊嘴。一縷潮漉漉的陽光透過窗欞,斜射在她的肚皮上。那上邊暴露著彎彎曲曲的藍色血管和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白色花紋,顯得猙獰而恐怖。她注視著自己的肚子,心中交替出現灰暗和明亮,宛若盛夏季節裡高密東北鄉時而烏雲翻滾時而湛藍透明的天空。她幾乎不敢俯視大得出奇、堅硬得出奇的肚皮。有一次她夢到自己懷了一塊冷冰冰的鐵。有一次她夢到自己懷了一隻遍體斑點的癩蛤蟆。鐵的形象還讓她勉強可以忍受,但那癩蛤蟆的形象每一次在腦海裡閃現,她都要渾身爆起雞皮疙瘩。菩薩保佑……祖宗保佑……所有的神、所有的鬼,你們都保佑我、饒恕我吧,讓我生個全毛全翅的男孩吧……我的親親的兒子,你出來吧……天公地母、黃仙狐精,幫助我吧……就這樣祝禱著,祈求著,迎接來一陣又一陣撕肝裂膽般的劇痛。她的雙手抓住身後的炕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震顫、抽搐。她雙目圓睜,眼前紅光一片,紅光中有一些白熾的網路在迅速地捲曲和收縮,好像銀絲在爐火中熔化。一聲終於忍不住的嚎叫從她的嘴巴里衝出來,飛出窗欞,起起伏伏地逍遙在大街小巷,與司馬亭的喊叫交織在一起,擰起一股繩,宛若一條蛇,鑽進那個身材高大、哈著腰、垂著紅毛大腦袋、耳朵眼裡生出兩撮白毛的瑞典籍牧師馬洛亞的耳朵。
在通往鐘樓的腐朽的木板樓梯上,馬洛亞牧師怔了一下,湛藍色的、迷途羔羊一般的永遠是淚汪汪的、永遠是令人動心的和藹眼睛裡跳躍著似乎是驚喜的光芒。他伸出一根通紅的粗大手指,在胸脯上畫了一個十字,嘴裡吐出一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