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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建立了廣泛的統一戰線,母親失去了群眾,成了孤獨的戰士。
第二天,母親揹著我,飛一樣跑到樊三大爺家,向他簡單說明:為了報答孫大姑接生之恩,要把上官來弟許配給孫家大啞巴——那位手持軟刀與烏鴉奮戰的英雄——為妻,說好了頭天定婚,第二天過嫁妝,第三天便是婚禮。樊三大爺懵頭懵腦地看著母親。母親說:“大叔,詳情莫問,謝大媒的酒我給您預備好了。”樊三大爺道:“這可是倒提媒。”母親說:“是倒提媒。”樊三大爺道:“為什麼呢?”母親說:“大叔,別問了。你讓啞巴中午就去我家送訂婚禮。”樊三大爺道:“他家裡有什麼呢?”母親道:“有什麼算什麼。”
我們跑回家。一路上母親心驚肉跳,憂慮重重。母親的預感非常正確。我們一進院子,就看到一群動物在唱歌跳舞。有黃鼠狼、有黑熊、有狍子、有花狗、有綿羊、有白兔,唯獨不見紫貂。紫貂脖子上纏著狐狸,坐在東廂房的麥子堆上,專注地看著鳥槍隊長。鳥槍隊長坐在地鋪上,擦拭著他的葫蘆和鳥槍。
母親把上官來弟從麥子堆上拖起來,冷冷地對沙月亮說:“沙隊長,她是有主的人啦。你們抗日的隊伍,總不能勾引有夫之婦吧?”
沙月亮平靜地說:“這還用得著您說嗎?”
母親把大姐拖出了東廂房。
中午時分,孫家大啞巴提著一隻野兔來到我家。他穿著一件小棉襖,下露肚皮上露脖子,兩隻粗胳膊也露出半截。棉襖的扣子全掉了,所以他攔腰捆著一根麻繩子。他對著母親點頭哈腰,臉上掛著愚蠢的笑容。他雙手捧著兔子,獻到母親面前。陪同大啞巴前來的樊三大爺說:
“上官壽喜屋裡的,我按你的吩咐辦了。”
母親看著那隻嘴角上還滴著新鮮血液的野兔子,愣了好半天。
“大叔,今晌午您別走了,他也別走了,”母親指指孫家大啞巴說,“紅蘿蔔燉免肉,就算給孩子訂婚了。”
東間屋裡,上官來弟的嚎哭聲突然爆發。她開始時的哭聲像一個女孩子,尖利而幼稚,幾分鐘後,她的哭聲變得粗獷嘶啞,還夾雜著一些可怕而骯髒的罵人話。十幾分鍾後,她的哭聲就變成了乾巴巴的嚎叫。
上官來弟坐在東間炕前的髒土上,忘記了珍惜身上寶貴的皮毛。她瞪著眼,臉上沒有一滴淚,嘴巴大張著,像一口枯井,乾嚎聲就從那枯井裡持續不斷地冒出來。我的那六個姐姐,低聲啜泣著,淚珠子在熊皮上滾動,在狍皮上跳躍,在黃鼠狼皮上閃爍,把綿羊皮漏溼,使兔子皮骯髒。
樊三大爺往東屋裡一探頭,像突然見了鬼,目光發直,嘴唇打哆嗦。他倒退著出了我家屋子,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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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大啞巴站在我家堂屋裡,轉動著腦袋,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的臉上,除了能表現出愚蠢的笑容外,還能表現出深不可測的沉思默想,表現出化石般的荒涼,表現出麻木的哀痛。後來我還看到他表達憤怒時臉部可怕的表情。
母親用一根細鐵絲貫穿了野兔的嘴,把它懸掛在堂屋的門框上。大姐吼出的恐怖她充耳不聞;啞巴臉上的古怪她視而不見。她拿著那把鏽跡斑斑的菜刀,笨拙地開剝兔皮。沙月亮揹著鳥槍從東廂房裡走出來。母親沒有回頭,冷冷地說:
“沙隊長,我家大女兒今日訂婚,這隻野兔子便是聘禮。”
沙月亮笑道:“好重的禮。”
“她今日定婚,明日過嫁妝,後日結婚,”母親在兔子頭上砍了一刀,迴轉身,盯著沙月亮,說,“別忘了來喝喜酒!”
“忘不了,”沙月亮說,“絕對忘不了。”說完,他就揹著鳥槍,吹著響亮的口哨,走出了我家家門。
母親繼續開剝兔皮,但分明已失去了任何興趣。她把野兔子留在門框上,揹著我進了屋。母親大聲說:“來弟,無仇不結母子,無恩不結母子——你恨我吧!”說完這句兇巴巴的話,她無聲地哭起來。母親流著淚,肩膀聳著,開始剁蘿蔔。咔嚓一刀下去,蘿蔔裂成兩半,露出白得有些發青的瓤兒。咔嚓又是一刀,蘿蔔變成四半。咔嚓咔嚓咔嚓,母親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誇張。案上的蘿蔔粉身碎骨。母親把刀又一次高高舉起,落下來時卻輕飄飄的。菜刀從她手裡脫落,掉在破碎的蘿蔔上。屋子裡洋溢著辛辣的蘿蔔氣息。
孫家大啞巴翹起大拇指,表示著他對母親的敬佩。他嘴裡吐出一些短促的音節,輔助著拇指表示他對母親的敬佩。母親用襖袖子沾沾眼睛,對啞巴說:“你走吧。”啞巴揮舞著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