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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沙隊長,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是你的乾孃。”沙月亮不屈不撓地笑著說:“不是乾孃,勝過乾孃,您瞧不上我,我對您可是有一大片孝心。”說著,他喊來兩個鳥槍隊員,吩咐他們從驢背上卸下包袱,牽驢去教堂餵養。母親仇恨地盯著那黑叫驢,我也仇恨地盯著黑叫驢。它翕動著鼻孔,嗅著我家黑母驢從西廂房裡放出來的味道。
沙月亮解開—只大包袱,抖出一件狐狸皮大衣,舉起來,在小雪花中炫耀著,它放出的熱量把雪花融化在距它一米之外。“乾孃,”沙月亮舉著大衣向母親靠近,“乾孃,這是兒子的一點孝心。”母親急急忙忙地躲閃著,但還是無法逃避狐裘加身的結局。我的眼前一片昏暗,狐皮的臊氣和樟腦刺鼻的臭氣幾乎窒息了我。
等我重見光明時,發現院子裡成了動物世界:大姐上官來弟披著一件紫貂皮大衣,脖子上還圍著一隻雙眼發光的狐狸。二姐上官招弟披著一件鼠狼皮大衣。三姐上官領弟披著一件黑熊皮大衣。四姐上官想弟披著一件蒼黃狍子皮大衣。五姐上官盼弟披著一件花狗皮大衣。六姐上官念弟披著一件綿羊皮大衣。七姐上官求弟披著一件白兔皮大衣。母親的狐狸皮大衣躺在地上。母親大聲說:“都給我脫下來,脫下來!”姐姐們似乎沒聽見母親的話,她們的頭在皮領子裡轉來轉去,她們的手彼此撫摸著身上的皮毛,從她們的臉上可以看出,她們都沉浸在溫暖裡驚喜,都在驚喜中感到溫暖。母親的身體顫抖著,軟弱無力地說:“你們都聾了嗎?”
沙月亮從包袱裡抖出最後兩件小皮襖,用手輕輕撫著那看上去像綢緞一樣光滑、棕紅色中長著黑色斑點的皮毛,激動地說:“乾孃,這是猞猁皮,高密東北鄉方圓百里,只有兩隻猞猁。耿老栓父子倆費了三年工夫才抓到了它們,這是那隻公猞猁的皮,這是那隻母猞猁的皮。你們見過猞猁嗎?”他的目光掃了一圈皮毛燦爛的姐姐們問,姐姐們都不回答,他便自問自答,像一個小學教員,向他的學生們宣講有關猞猁的知識,“猞猁,像貓比貓大,像豹比豹小,會爬樹,會游泳,一跳能有一丈高,可以捉住在樹梢上飛行的小鳥。這東西,精靈一樣。高密東北鄉這兩隻猞猁,生活在亂葬崗子裡,逮到它們比登天還難,但終於逮到了。乾孃,這兩件猞猁皮襖,是我送給金童兄弟和玉女妹妹的禮物。”他說著,把會爬樹、會游泳、一跳能有一丈高的猞猁皮小襖放在母親的臂彎裡。然後他彎下腰去,從地上撿起那件火紅狐狸皮襖,抖抖,也放在母親臂彎裡,令人感動地說:“乾孃,給點面子吧。”
當天晚上,母親插上了正房門閂,把大姐上官來弟叫進我們的房間。母親把我放在炕頭上,和玉女並排著。我伸出爪子抓了一下她的臉,她哭著退縮到炕角上去了。母親顧不上管我們,她返身又插上房門的門閂。大姐穿著她的紫貂皮大衣,圍著她的狐狸,拘謹但又有幾分高傲地站在炕前。母親騙腿上炕,從腦後拔下一根釵子,撥掉了燈花結,讓燈光明亮起來。母親正襟危坐,嘲諷地說:“大小姐,坐下吧,不要怕弄髒你的皮毛大衣。”大姐臉上發了紅,她噘著嘴,賭氣地坐在炕前的方凳上。她的狐狸在她的脖子上翹起奸滑的下巴,兩隻眼睛放出綠油油的光芒。
院子裡是沙月亮的世界。自從他進駐東廂房後,我家的大門就從沒關嚴過。今天晚上,東廂房裡更是熱鬧非凡,又白又亮的瓦斯燈光,透過窗紙,把院子照得通亮,雪花在燈影裡飛舞。院子裡腳步雜沓,大門咣啷咣啷地響著,衚衕裡響著一串串又清脆的驢蹄聲。廂房裡,男人們的笑聲響亮又粗野,三桃園呀,五魁首呀,七朵梅花八匹馬呀,他們在猜拳行令。魚、肉的香味使我的六個姐姐齊集在東間屋的窗戶上,饞涎欲滴。母親目光如電,逼視著大姐。大姐倔強地與母親對視著,眼光相碰,濺出藍色的火花。
“你是怎麼想的?”母親威嚴地問。
大姐撫摸著狐狸蓬鬆的尾巴,反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母親道:“別給我裝糊塗。”
大姐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母親換了一副悲哀的腔調,說:“來弟呀,你們姊妹九人,你是老大。你要是出點什麼事,娘就沒有指靠了。”
大姐猛地站起來,用從沒使用過的激奮腔調說:“娘,您還要我怎麼樣?您心裡裝著的只有金童,我們這些女兒,在您心裡.只怕連泡狗屎都不如!”
母親說:“來弟,你別給我岔杈兒,金童是金子,你們起碼也是銀子,怎麼會連狗屎都不如呢?今兒個,咱娘倆開啟窗戶說亮話吧,那姓沙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