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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學的漢語剛夠表達一般思想,我的藏語更糟:有那麼幾回,當我試圖以藏語表達時,克珠就不無同情並略顯優越地說,你還是講漢語吧。
即便如此,我還是從克珠那裡得到了平素難以窺知的一些人生情景。克珠是以藏文進行文學創作的。他不僅不反對我現成地拿走他的生活積累,相反還時常提醒說,怎樣?像不像小說呀?他對我們反覆叨擾他,為他所拍電視專題《僧俗之間的克珠》很樂意配合,但猶嫌不足,多番央求我專寫他一篇文章,想讓漢語世界也能對他有所認識。
難以進行深層交談,但我還是從克珠那兒豐富地感覺到藏語的魅力。克珠是有學識的人,他的知識結構與我的其他朋友不同。他講出的民間的、宗教的諺語、格言、典故等智慧語言讓我感到新鮮,不時要動筆記下來——其實不記也忘不了。例如為了說明他對於遍及西藏鄉間的地方神崇拜的否定意見,就引用一句藏族諺語說:善父栽樹,惡父造神。為了說明他少年時代所經歷的一段無奈生涯,就用了一個典,結論是:羊子被逼急了,也會長出上牙來。克珠夫妻糾紛,岳父勸解說,狗打架,也不要把狗皮撕破了。在克珠的家鄉結林村,從前的著名石匠克珠在蓋新房現場一顯身手,並和鄉親們一道唱起了築房的歌。我們這些樂意幫忙的人,就像一條牛皮船裡的兄弟,今生團結友愛,來世更加親密。
三十五歲的克珠已是飽經滄桑。佛教人生即苦的觀點已滲透到他的骨髓,我聽他感嘆“人生真是苦海無邊”不下十次。但我聽他講起以往經歷,卻是情節跌宕有致,不時令人捧腹。我見他人生的安樂與煩惱都來自於眼下的生活,是作為凡俗人的艱難無奈。所以,當格魯派僧人對寧瑪派允許活佛娶妻生子表示異議時,善辯的克珠就說,請問,各教派的佛祖是誰呢?當然是釋迦牟尼;那麼,佛祖釋迦牟尼是否娶過妻、生過子呢?對方無言以對了。
儘管如此,克珠其實並未心安理得。在他的一篇詩體自傳中把自己的婚姻稱作“高水低流”。好一個高水低流,世間還有這等撿了便宜賣乖的哪!——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呵!我們打趣克珠,高水總要低流,浩蕩千里,就是壯闊海洋。
克珠就有了一個雍容美貌的妻子和一雙極聰明的兒女。
克珠的兒子十一歲,女兒七歲。兒子叫克增,意為克珠的繼承人;女兒叫央增,再一次繼承。
對於藏傳佛教最古老的教派寧瑪派來說,扎囊這地方可以算是最古老的故鄉了。早在吐蕃興起之前的西藏原始四大族之一的扎氏就世居於此,“扎囊”一名即是扎氏之家的意思。後來,雅魯藏布江北的桑耶地方成為吐蕃鼎盛時期的政治中心,修建了西藏的第一座寺院,開創了藏傳佛教的前弘期。此後的千餘年間,歷史在這裡翻雲覆雨,寧瑪——薩迎——噶舉——格魯,各教派勢力輪番登場,交錯融合。歷史上還出現過十三賢人、四大智者等高僧大德。總而言之,扎囊是西藏宗教文化積澱最厚的一塊土壤。
克珠的家鄉在雅魯藏布江南岸的扎囊縣結林村,與西藏第一座寺院桑耶寺隔江相望。克珠的寺院名為結林措巴,始建於十三世紀初。由印度著名僧人、印度那爛陀寺最後一任寺主喀且班欽·釋迦室利之真傳弟子強久貝於一二二四年建立。後來在上方的山谷裡建一小寺名為嘎則布,其意大約是“愛與美的小叢林”。它並非正規寺院,而是為結林措巴的上層學問僧提供一幽靜美麗處所,學習研討經文。早年那一帶林木蔥鬱,沿坡蔓延幾百米連線坡下的結林村。但五十年代末叢林遭厄運,變為荒灘。目前主寺結林措巴並未獲准修復,主殿在“文革”中雖因做了公社糧倉而倖免於難,但它現今仍然做著鄉里的糧倉。已修復的是小巧玲瓏的嘎則布。
在敘述克珠的家史身世時,我選擇了梗概的記敘方式而不是描述性的。一來可以節省篇幅,二來他早晚會寫一部精彩的自傳。那樣的話,這一地區、這一時代的宗教的、民俗的和各樣人物的命運就將透過第一人稱絢麗多彩地可信地展現出來——我在涉及藏族某些敏感風習時,總是習慣性地迴避,而他們自己則不以為然,並且引以為自豪。
嘎則布是克珠父親貢覺齊美加措活佛的駐錫地。他在四十歲那年,忽然就愛上了一位年輕的尼姑。這尼姑後來就為活佛生下了晉美班丹和克珠二兄弟。一九五九年,當尼姑仍年輕,兩兄弟未成年時,活佛父親便棄世而去。按照寧瑪派的一種世襲傳統,貢覺齊美加措活佛留下遺囑,稱兩兄弟皆為小活佛。哥哥生性溫厚,屬文相轉世;弟弟生性活潑,屬武相轉世。
克珠的坎坷人生自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