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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強盜疾射。已可不時聽見烏鴉的慘叫聲。這場戰役持續了很久,鴉群丟下滿地羽毛幾具鳥屍再次潰退。牧羊犬重新歸位頹然而坐。

這情景可以發生在……人之外嗎?這是否一個特別的故事?

從虛無中來到世間,生息於此,長嘯賓士其間,並生兒育女,走過一生,死便死罷。狼來過,鷹來過,烏鴉來過,白森森一副骨殖,也漸就風化疏鬆,再歸向虛無——草野中的生命,大抵如此。可是,這隻忠貞的義犬,它究竟想要守住些什麼,拼命要拉住些什麼,是拒絕認可異類友伴的死亡,幻想它哪一刻會一覺醒來嗎?

還是執迷於一個簡單信念:只要我在,就不能讓烏鴉們得逞!

隨著一聲淒厲的長嘯,一匹小小的灰色馬駒疾奔而來,徑直撲向那匹再也不會響應它的白馬,拿腦袋、拿嘴巴急切地撞著、拱著馬腹下乾癟的乳頭。黑色牧羊犬憐憫地望著小馬,它不會勸說它,也無從安慰它。終於,小馬抬起頭來,令人揪心地嗚咽著,在媽媽的頭上身上無望地蹭來贈去。剛才,小馬駒聽見遠處的人聲馬嘶,憎懂地懷了一個希望跑了去,但那裡既不見媽媽,更沒有媽媽的奶。無助的小馬只得返回,與牧羊犬一道,廝守在媽媽身邊。

已死的,尚存的,一組滲透了悲切欲絕之美的雕像,矗立在天地間,荒原上。

——它們似乎打算以身相殉。

難道還有比人更具高貴人性的動物!

深心裡受到震撼和感動的車鋼,走向最近的一頂牛毛帳篷。帳篷裡住的,正是白馬黑狗的主人。主人難過地告訴客人,白馬已經死了三天啦,黑狗已經守候三天啦,烏鴉已經進攻三天啦。千呼萬喚不回來,黑狗、小馬三天來滴水未進:它們什麼都不肯吃。沒辦法,由它們去吧。

車鋼搭一便車先回了獅泉河,拉薩市歌舞團繼續在那片草原巡迴演出。行前,車鋼把這壯烈的一幕講給了大家。後來,歌舞團的人們特意打聽到了結果:又過了三天,黑色牧羊犬和灰色小馬駒雙雙倒斃在白馬身邊。

……

我只是拿一般的採訪語氣,請車鋼談談他幾次阿里之行最深刻的印象和感受——其時我剛剛如釋重負地完成了本書初稿——沒想到他就只講了這個,大自然的尋常日子裡發生的這件事情。驚心駭魂之餘,突然覺得車鋼可恨的自私:他把由此事引發的某種揮之不去的情緒轉移到別人心裡從而獲得瞭解脫,我卻因此沉重起來,如同揹負十字架。而且僅就這一情景,也足以使我對於阿里上下數千年、縱橫上萬裡的遊蹤和感悟化為烏有,記憶中的阿里就僅止於一匹恬然安息著的白馬,一隻忠貞的守護神般的黑犬,一匹哀哀欲絕的灰色小駒了。

這就是阿里所展示的自然精神嗎?無論誰面對這一情景,思維的執行都變得艱難:人們習慣於現成定義,而不再觀察和思考,也無從觀察和思考。

例如,究竟何為生命運動的本質,何為自然界法則。在大自然弱肉強食的食物鏈之外,是否還有一些相互依存、共生共榮的別的什麼鏈,良性迴圈,友愛溫馨。

在這個節奏加快、用過就扔、一切速朽如過眼雲煙的當代文明世介面前,它是否隱約顯示著大自然千古不易之規,天理人道,一種名叫“永恆”的東西。

這幅一犬二馬的情景境界,是否我一向苦索的理想中的阿里——西藏——中國——東方精神的象徵之物呢!

不能想象有比這更完美的小結了,我還有機會把車鋼的故事寫進修改稿裡,。隨即感到了一重的功德圓滿;阿里之旅的結束,也為我“走遍西藏”這一夙願的實現劃上了完美的句點,這使我感到了雙重的功德圓滿。同時,由於久已感應過的神秘昭示,繼寫過四十萬平方公里的那曲之後,仍沿用《藏北遊歷》的體例完成了與之緊鄰的三十萬平方公里的阿里:結構成姐妹篇的形式,不僅因為這兩地的大部同屬羌塘,非地理因素的關聯也千頭萬緒。由此,兌現了我對這一地區的承諾,我感到了三重的功德圓滿。

接卜來的,似乎應當是從阿里返回全藏:且讓我以自己的方式講說西藏的自然和文化。由於走遍了西藏從而擁有了這一發言資格——直到一九九○年夏季的此前十幾年間,一百二十萬平方公里範圍內的西藏自治區所轄七個行政地市(山南、林芝、昌都、那曲、日喀則、阿里、拉薩)總算被我普遍地走過。固然還有一些縣份和地段想去但暫時無緣一去,例如,前往南方秘境墨脫的艱險備至的多雄拉山就未及徒步翻越。即便如此,西藏地理概念已然立體地顯現於腦際,少有不明確之處。因此,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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