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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歌唱也不必瞻前顧後。就這麼最貼近的幾年時間裡,那曲鎮豁然開放。樓臺高築了,車水馬龍了,原來相對封閉的秩序和人際關係似乎解體了。青藏公路是一條準高速公路,八百公里之遙的格爾木,常有車一個晝夜便到達,三百四十公里的拉薩也只有幾小時路程,所以自由市場裡蔬菜、雞蛋、京津滬的商品應有盡有。商人們操著的四川話、青海話、甘肅話和西藏話充耳可聞。來自內地的建築包工隊一批接一批。藏式、漢式、西式以及不倫不類的建築平地而起。那曲還雄心勃勃地辦起了經濟技術開發公司,想要利用那曲豐厚的畜產品資源振興那曲。他們想搞畜產品加工業,卻苦在受制於能源。豈止開發公司,凡指望發展生產、改善生活的都在呼喚電力,不幸那曲的供電業又陷於困境。曾有一個時期,人們覺得前程燦爛似錦:風能、太陽能、水利、地熱……隨手指出其中任何一條道路,都能使那曲大放光明,可是“夜來千條路,早起還要賣豆腐”,醞釀了若干年,那曲鎮還是靠了一條輸油管道維持火力發電,為居民提供每晚四個小時的照明時間。人們就在這段時間裡,看電視,辦舞會,串門聊天,讀書和娛樂。到了規定時間,全城所有音響和光亮同時消失,那曲一下子歸於沉寂。

有一次我在成都——拉薩的民航班機上,碰巧與一位水電專家鄰座,他對那曲的困境很瞭解,他認為那曲的地熱和水能都大有可為,不幸卻陷入了通常可見的惡性迴圈:因為貧困,拿不出資金來開發能源,而正因能源不能被利用,才造成貧困。

多年以前我就常往返於拉薩與那曲之間,自從一九八四年以來越發頻繁。那曲成為我精神的伊甸園,現實生活中的烏托邦。在這裡結識了一大群優秀的人。無論物質生活多麼貧乏,還要買菜。做飯,但我在那曲期間工作效率是高的,日子過得快快活活。

一九八四年二月間的那場大風颳了一週還多,讓我永遠、永遠記住了那曲風。颶風呼嘯中還夾雜著喊裡咔嚓的鐵皮屋頂的慘叫——一幢幢房子給揭了蓋,白亮的鐵皮成了一張絹紙。平時用粗鐵絲捆著巨石墜在房前屋後成為那曲一項景觀,如今也失敗在驟烈的風中。人們日復一日地被迫關在房子裡,一切工作和交往都停止了。我當時住在老群藝館。根據颶風日出而作,日入即息的特點,我稍稍控制了飲水,練就一整天不上廁所的本領。和藏北文學音樂美術界人士的嘉措、雙焰、發斌、黃綿瑾幾位男士們海闊天空地胡聊。到晚上風停時,地區文工團團長多吉才旦他們就來了,一夥人吹拉彈唱,把所會的歌統統唱過一遍,從《聽媽媽講過去的事情》到《喀秋莎》,忘乎所以地娛樂一番。

後來在東南方的沼澤地上新建起文化局大院,又蓋起新的群藝館,就是由成都的青年建築設計師劉家琨創作的“鶴立雞群”的那一座。老群藝館被遺棄在路旁,冷冷清清,只有我記住了那一段風暴中的難得的快樂時光。

藏北的環境造就了一大批既堅強、又細心的獨立生活能力很強的男子漢。我認識的這群人似乎無所不能。大至搞某項事業,設計蓋房,管基建,小至修理拉鍊、鎖、電筒和打火機,同時人人都是烹調家,美食家。

在那曲工作的漢族幹部中,李彬是藏化了的最典型的例子。四十七歲的李彬是胖胖的大塊頭,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寬厚耐心得像個老牧民。他在索縣鄉間生活了多年,藏語嫻熟。在那曲市場上,牧民出售犛牛蹄子兩毛錢一個,李彬用流利的藏話聊上一會兒,就可以降價到五分。牧民最喜歡講藏話的漢人,更何況他的藏語如此地道。他的生活用品和習慣一概是藏式的,親手做了藏櫃,又漆畫成藏式圖案,鮮豔奪目。據說休假回上海大都市的家時,還需背上一袋糌粑。多年來他蒐集了數量可觀的藏北民歌、民間故事、格薩爾軼事及謎語。最近他已整理出版《西藏謎語》一千條,藏漢文對照,很精彩——

草坪上一頭母牛,

百條繩子拴住它,

嘴裡吃人肚裡說話。

(打一用物)

十五圓月臀上掛,

六穀麥穗胸前插。

(打一動物)

五個人力量大,

抓住兩個灰兔子甩地下。

(打一動作)

下面是海子,

上面是雪峰,

峰上飛來五隻鷹。

(打一動作)

怎麼樣,猜不出來吧?藏族謎語非常形象化,但對藏族生活不太熟悉的人是難以猜中的。以上四個謎底依次為:帳篷、黃羊、擤鼻涕、抓糌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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