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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硬撐著,坐上轎,踏上驛道。王大用他們前後護擁著、扶持著,邊走邊歇的到了梅關城樓。走入這座小石頭城,王大用長長舒了口氣,心想先生能翻過這座山,到了江西那邊就好辦了。陽明用當年格竹子那種眼神打量著“梅關”這兩個顯示著帝國氣象的巨字。心想:人生是一關過後一關攔。朝廷現在也在過關。財政危機、邊患民變、河南赤地千里,淮河水患又逼出大量流民,南京地震頻繁...這都是上天在示警呀。朝綱不振,天人感應,天人感應...
他既沒有拿破崙問阿爾卑斯山高還是我高的狂傲心態,也沒孔明再也不能臨陣討賊的悲愴心意。他只想過了這“南粵雄關”趕緊回到陽明洞天中去。
他們終於慢慢地沿著驛道下來了。改乘舟船,沿章水而下。到了南安地面,南安推官周積、贛州兵備道張思聰聞訊趕來迎候老師。
他們進船來給老師請安。陽明勉強坐起,已咳嗽成一團。這一趟過梅嶺,他身體大虧。嶺南瘴氣重,嶺北寒氣侵。常說雪花不過梅嶺關,現在偏偏降下中雪,氣壓降低,這師生心頭的陰霾更重。
陽明見所有的學生突出一個主題:“近來進學如何?”兩位門生簡略回答,趕緊問老師道體如何?陽明苦笑著說:“病勢危亟,所未死者,元氣而已。”
陽明想起過梅嶺前給錢德洪、王畿寫的信中還樂觀地展望:“吾道之昌,真有火燃泉湧之機矣,喜幸當何如哉!”當時還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與他們見面了。如今,如今,他閉上眼睛,悲從中來,緩緩地說:“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分,未能與吾黨同志共成之,為可恨耳!”
學生們緩緩退出。王大用對張說,上好的材,就差裱糊了。張說,你放心,我一定用錫紙裡外都裱糊了。周則趕緊找大夫找藥。荒江野渡的地方哪裡有能使陽明起死回生的醫生?
船還得慢慢地往前行。這隻夜行船快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步了。夜幕降臨,他問停泊在了哪裡?答:青龍埔。這個碼頭離梅關只有五十多里,屬大庾縣。
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辰時,公曆1529年1月9日8時許,陽明讓家童叫周積進船艙來。周積躬身侍立,陽明閉目追思這一生:大禹陵前的少年壯志,蘭亭下的文學夢想,貴州的文明書院,我的學生,我的兒子...我的學生會教好我的兒子。佛說一切眾生皆是我子。...薪盡火傳...我該走了...
他徐徐睜開眼睛,說“吾去矣”。周積泣不成聲:“老師,有何遺言?”
陽明微微一笑:“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張思聰等人在南野驛站的中堂裝殮了陽明。
十二月三日,張思聰與官屬師生設祭祀禮儀,將陽明入棺。
四日,棺材上船,奔南昌。士民遠近遮道哭送,哭聲振地,如喪考妣。路過南贛,官府迎祭,百姓擋著棺船、攔著路哭,是陽明給了他們安居樂業的日子。到了南昌,官府人提議等明年再走,於是來祭典的天天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嘉靖八年正月初一,喪發南昌。三日到廣信。德洪與王畿本來要進京參加殿試,聽說先生回來了,迎至與先生送別的嚴灘。訃告同門。正憲也到了。六日會於弋陽...二月回到山陰。每日哭奠如儀,門生來吊者日日百餘人。書院及寺院的學生照常聚會,就象老師在世一樣。門生李珙等日夜不停地在洪溪為先生修墓。洪溪離越城三十里,入蘭亭五里,是陽明生前選擇的墓地。
十一月十一日,門生千餘人,披麻帶孝,扶柩而哭。不能來的,知道日子的,則在居住地為先生舉哀。
這位古越陽明子出於古越又迴歸古越。來源於土又迴歸於土。
3.巨星隕落
陽明不知道身後的這些時毀時榮的麻煩事了。人都只能活在現實的感覺中,活著時的小事也是大事,死後大事也成了小事。
他給皇帝上了乞骸骨的奏疏之後,就慢慢地往老家走,他還想在韶關一帶等待皇帝的命令,但他在南寧就添了水洩,日夜不停,兩腳因長瘡而不能站立,致命的是肺病,他年輕時臉色就是綠的,思田之行,雖不費心卻費力,關鍵是水土氣候成了催命鬼。後人研究他可能是肺癌。
他坐船沿水路往回繞。還是不斷地回信,解答學生的修練心學的疑難,幫他們找那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的微妙之處。如聶豹問怎樣才算勿忘勿助?因為一著意便是助,一不著意便是忘。陽明的辦法是先破後立。問,你忘是忘個什麼,助是助個什麼?然後說我這裡只說個必有事焉,而不說勿嗚勿助。若不去必有事上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