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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跟陳秋石的娘和杜駝子杜郭氏一干人等在前院鍋屋裡吃。偏偏安筱芬熱心;吃了半截;自作主張端了半碗栗子炒雞往前院鍋屋送;沒想到就看到了那一幕——陳秋石的爹正在舔碗。
陳本茂舔碗的歷史比他的年紀約略只小一歲;有四十多年光景了;杜駝子舔碗的歷史是在他給陳家圩子當長工之後;這二人舔碗的技藝都很高超;各有特點;陳本茂是左三圈右兩圈;從外沿到碗底;這樣可以避免臉皮刮到稀飯湯。杜駝子舔相差點兒;是雙手捧碗;從下到上;從左到右。舔碗成了陳本茂和杜駝子吃飯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工序;即便是豐年;家裡頓頓有大米白麵;他們也還是要舔碗;如果不讓他們舔碗;那他們那一頓飯就算白吃了;吃多少都餓。
一個有幾十畝良田的當家人;居然舔碗底;伸個大舌頭捲來捲去;像個大牲口似的;委實很不雅觀;這也是陳秋石對他爹諸多不滿意中最不滿意的一件事情。有一次陳秋石實在看不下去了;壯起膽子說;爹;家裡糧食又不是不夠吃;你舔碗幹啥?
他爹伸長脖頸子看著他說;夠吃?啥時候糧食能讓人可著肚皮吃?豐年夠吃還有災年呢;啥時候都不能忘記勤儉。
陳秋石說;那也用不著舔碗啊;舌頭在碗底轉來轉去;看著噁心!
他爹說;噁心?讀了幾年洋書;你就把自己當金枝玉葉啦?我跟你說;讀完這幾年;你照樣回來給我下田;喝稀飯你得把碗底給我舔乾淨。
說了幾次沒用;反而被老爹抑揚頓挫地挖苦;陳秋石以後就不再說他爹了;只是儘量不去看他爹的舔相;眼不見;心不煩。他爹變本加厲;照樣舔碗不說;還搜腸刮肚編了一個順口溜:大米稀飯勝白銀;粘在碗底亮晶晶;舌頭一卷刮肚裡;勤儉持家不丟人。有時候高興了;開飯前老地主會洋洋得意地哼幾句;好像是故意氣他的兒子。
好在;過去的歲月裡;老地主舔碗不為外人所知;倒也無傷大雅;沒想到這次就舔出洋相來。
陳秋石的爹和杜駝子吃的都是雜糧飯;半乾半稀;就著蘿蔔乾;已經吃完一碗了;正在做最後的清場。安筱芬端著半碗栗子炒雞走近鍋屋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陳秋石的爹在舔碗;舔得叭叭地響。安筱芬頓時就愣住了;進不是;退也不是;撲哧笑出聲來;轉身就跑;正好撞在隨後而來的陳秋石的懷裡。
陳秋石感到納悶;眼睛從安筱芬的肩膀上面看鍋屋;他爹在那當口正端著碗傻呵呵地看著他。陳秋石一看他爹那隻明光鋥亮的碗底;心裡頓時就明白了大半;又氣又惱;一把推開安筱芬;面紅耳赤地說;安筱芬;誰讓你到鍋屋來的?
安筱芬端著碗;很委屈地看著陳秋石說;對不起陳秋石;我……老人家把好吃的都給我們了;我不忍心啊!
陳秋石說;我們家就是這規矩;你來湊什麼熱鬧?頓了頓又說;不許跟大夥兒說啊!
安筱芬眨巴眨巴眼睛說;說什麼;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這件事情對陳秋石的打擊太大了。似乎就在那一瞬間;當頭一棒使他明白過來了;他是賈寶玉嗎?非也!看看他的爹就知道他今生今世不可能是賈寶玉了;他的爹不是賈政;不是賈赦;甚至不是賈珍;他爹充其量就是個焦大;不;連焦大也不如;焦大還不舔碗呢!
二
陳秋石在隱賢集師從梁先生讀過六年私塾;又考到淮上州國立中學;人就變了個樣子;即便回家;也是一身乾乾淨淨的學生裝;頭上一頂黑呢子學生帽;兜上還掛著一根自來水筆;人模人樣的。他爹陳本茂一看見陳秋石坐在書房裡讀書寫字擺弄學問;心裡就很滋潤。他哪裡能夠想到;兒子不光念書;還唱戲;不光唱戲;還結交三朋四友;男男女女都有。常常是在放假那幾天;兒子回來;屁股後面還跟著幾個;後院裡搬幾個凳子;裝腔作勢;高談闊論;什麼時局啦;軍閥啦;民主啦;國民革命啦……陳本茂一聽這些雲山霧罩的東西心裡就彆扭;隱隱約約地感覺兒子正在被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教壞。
陳本茂是個正經的土財主;有了一份殷實的家業;他還照樣和長工短工一起下田幹活;連一泡尿都捨不得在別人的地裡拉;哪怕趕集在外;也必定要夾緊褲襠把尿帶回到自己的地裡撒。陳本茂把汗水摔成八瓣落在田裡;長出金燦燦的穀穗;換來白花花的大洋;供兒子上學讀書;是巴望他能像他堂兄那樣在淮上州、頂不濟也在玫山縣裡謀個正經的差事;打官司也有了底氣。可陳秋石卻不以為然。有一次他爹愁眉苦臉央求他不要結交那些遊手好閒之徒;不要去搞什麼青年會主義團之類的半吊子事情;豈料陳秋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