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恩報恩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革命群眾對他的態度是:“現行反革命分子文三兒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文三兒心說了,那我要是投降呢,這事兒是不是就算過去了?
按照程式,口號過後是各界代表上臺發言,內容無非是揭發批判臺上的人,至於文三兒的具體罪行他沒顧得上聽,倒是豎起耳朵仔細聽了楊易臣的“罪狀”,大致是些“散佈封資修流毒,到處種植大毒草,極端仇視社會主義制度”等等。文三兒感到很激動,他甚至覺得能和楊老闆站在同一個臺上完全是自己的造化。楊老闆是誰?名角兒啊,當年楊老闆一出《挑滑車》,平津兩地無數戲迷為之傾倒,平津有名的大飯莊都設有楊老闆的專座,楊老闆不到,座位永遠空著,別人想坐坐,門兒也沒有,甭管你多高的身份,如今文三兒能和楊老闆肩並肩地站在臺上,實在是高攀了。
此時臺下的口號聲如火山爆發,此起彼伏,大有山呼海嘯之勢,而文三兒卻充耳不聞,只當是放屁,他密切觀察著楊老闆的一舉一動,楊易臣低著頭,眼睛半合,彷彿老僧入定一般。
文三兒不禁大為感慨,名角兒就是名角兒,那張臉生來就是為萬人瞻仰的,楊老闆才不管臺下有多少人,多大的嗓門兒,人家早習慣了。當年楊老闆扮《六五花洞》中的大法官,戲中一聲:“領法旨呀!”臺下頓時炸了窩,喝彩聲震動全場,久久不息……今天台下雖說也挺熱鬧,但比起當年來可差遠了。文三兒為楊老闆感到很自豪,他甚至慶幸自己在“天天讀”時胡說八道,繼而感謝街道幹部老於,若不是他幫忙,自己這輩子恐怕也沒機會和楊老闆站在同一個臺上,總有一天,楊老闆會回憶起今天,他遭難的時候是誰陪著呢?文三兒啊。想到這兒,文三兒不由得興奮起來,他抬起頭,面帶微笑地注視著臺下的人群,感覺自己也成了名角兒,正在登臺獻藝……
“啪”的一聲,文三兒的後腦勺捱了重重一巴掌,有人喝斥道:“老實點兒,低頭!”臺下又響起了震天動地的口號聲:“文三兒不低頭就叫他滅亡!”文三兒哆嗦了一下,低下頭去……
那段時間文三兒算是露了臉,參加過幾次陪鬥,成了全脫產人員,和專職幹部的待遇沒什麼兩樣,可能是由於街道辦事處勞資科的疏忽,他的工資發放居然沒有受影響。按理說,凡屬“牛鬼蛇神”都應該只發十二塊錢生活費,為此文三兒總是偷著樂,覺得佔了很大的便宜,他不覺得陪鬥有什麼丟臉的,無所謂嘛,反正他平時也沒什麼“臉面”,所以也沒什麼可“丟”的,這回稀裡糊塗就成了“脫產人員”,不用幹活兒還白拿著工資,這種好事可不常有。
倒是街道幹部老於先明白過來,他發現文三兒總是主動請示:“今天去哪兒接受批判?”看他這意思好像不是去陪鬥,而是去參加旅遊,臉上沒有半點兒沮喪的表情,倒是很有些亢奮,這使老於感到特別扭。領袖說過:“人民大眾開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文三兒這狗東西不但沒有一點兒難受的樣子,反而像吃了蜜蜂屎似的,比過年還興奮?老於琢磨了很久才悟出點兒名堂,這小子本來就屬於最底層的小人物,按北京話說,叫人嫌狗不待見。他什麼都沒有,因此也不可能失去什麼,馬克思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失去的只是鎖鏈,得到的將是整個世界。”老於終於明白了,照這麼說,這狗東西惡毒攻擊了黨和領袖之後,居然什麼都沒失去?還他媽的“得到的將是整個世界”?這簡直美死他啦。
老於想明白了之後,文三兒又蹬上了三輪車,“脫產人員”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徐金戈和文三兒的交往中斷了二十五年後,又恢復了聯絡。比起二十五年前,文三兒的變化不大,除了面相上的衰老,他個人的生活、習性還是老樣子,唯一不同的是文三兒有了一間自己的住房。一九五○年孫二爺被鎮壓後,同和車行的房產被充公,文三兒等幾個常年住車行的車伕都被政府分配了住房,那時住房資源還不算緊張,文三兒也沒覺得有間住房是多麼了不起,可到了七十年代,住房緊張的問題就顯露出來,文三兒的房子簡直成了香餑餑,左鄰右舍都盯著這間房,鄰居們都認為文三兒簡直太奢侈了,居然一個人住一間房,他憑什麼?
文三兒的家徐金戈去過一次,那是間只有九平方米的破爛平房,睡覺的鋪板是用四摞舊磚墊起來的,屋子的角落裡有個破舊的衣櫃,上面竟然缺了一扇門,文三兒四季的衣服都放在裡面,還有一張桌子和一個長板凳,看破舊程度可能是從哪兒撿來的。
徐金戈問文三兒為什麼不娶個媳婦。
文三兒回答:“我他媽連養自個兒都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