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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只看到別人的錯處,而不看自己的消沉墮落!記住吧,老三!”“我記住!我走後,只是不放心大哥!瑞宣大哥是那麼有思想有本事,可是被家所累,沒法子逃出去!在家裡,對誰他也說不來,可是對誰他也要笑眯眯的象個當家人似的!我走後,希望伯伯你常常給他點安慰;他最佩服你!”“那,你放心吧!咱們沒法子把北平的一百萬人都搬了走,總得有留下的。我們這走不開的老弱殘兵也得有勇氣,差不多和你們能走開的一樣。你們是迎著炮彈往前走,我們是等著鎖鐐加到身上而不能失節!來吧,我跟你吃一杯酒!”錢先生向桌底下摸了會兒,摸出個酒瓶來,淺綠,清亮,象翡翠似的——他自己泡的茵陳。不顧得找酒杯,他順手倒了兩半茶碗。一仰脖,他把半碗酒一口吃下,咂了幾下嘴。
瑞全沒有那麼大的酒量,可是不便示弱,也把酒一飲而盡。酒力登時由舌上熱到胸中。
“錢伯伯!”瑞全嚥了幾口熱氣才說:“我不一定再來辭行啦,多少要保守點秘密!”
“還辭行?老實說,這次別離後,我簡直不抱再看見你們的希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錢先生手按著酒瓶,眼中微微發了溼。
瑞全腹中的酒漸漸發散開,他有點發暈,想到空曠的地方去痛快的吸幾口氣。“我走啦!”他幾乎沒敢再看錢先生就往外走。
錢先生還手按酒瓶楞著。直到瑞全走出屋門,他才追了上來。他一聲沒出的給瑞全開了街門,看著瑞全出去;而後,把門輕輕關好,長嘆了一聲。
瑞全的半碗酒吃猛了點,一著涼風,他的血流得很快,好象河水開了閘似的。立在槐樹的黑影下,他的腦中象走馬燈似的,許多許多似乎相關,又似乎不相關的景象,連續不斷的疾馳。他看見這是晚飯後,燈火輝煌的時候,在煤市街,鮮魚口那一帶,人們帶著酒臭與熱臉,打著響亮滿意的“嗝兒”,往戲園裡擠。戲園裡,在亮得使人頭疼的燈光下,正唱著小武戲。一閃,他又看見:從東安市場,從北河沿,一對對的青年男女,倚著肩,眼中吐露出愛的花朵,向真光,或光陸,或平安電影場去;電影園放著胡魯胡魯響的音樂,或情歌。他又看見北海水上的小艇,在燈影與荷葉中搖盪;中山公園中的古柏下坐著,走著,摩登計程車女。這時候,哪裡都應當正在熱鬧,人力車,馬車,電車,汽車,都在奔走響動。
一陣涼風把他的幻影吹走。他傾耳細聽,街上沒有一點聲音。那最常聽到的電車鈴聲,與小販的呼聲,今天都一律停止。北平是在悲泣!
忽然的,槐樹尖上一亮,象在夢中似的,他猛孤丁的看見了許多房脊。光亮忽然又閃開,眼前依舊烏黑,比以前更黑。遠處的天上,忽然又劃過一條光來,很快的來回閃動;而後,又是一條,與剛才的一條交叉到一處,停了一停;天上亮,下面黑,空中一個顫動的白的十字。星星失去了光彩,侵略者的怪眼由城外掃射著北平的黑夜。全城靜寂,任著這怪眼——探照燈——發威!
瑞全的酒意失去了一半,臉上不知何時已經被淚流溼。他不是個愛落淚的人。可是,酒意,靜寂,顫動的白光,與他的跳動的心,會合在一處,不知不覺的把淚逼出來。他顧不得去擦眼。有些淚在面上,他覺得心中舒服了一些。
三號的門開了。招弟小姐出來,立在階上,仰著頭向上找,大概是找那些白光呢。她是小個子,和她的爸爸一樣的小而俊俏。她的眼最好看,很深的雙眼皮,一對很亮很黑的眼珠,眼珠轉到眶中的任何部分都顯著靈動俏媚。假若沒有這一對眼睛,她雖長得很勻稱秀氣,可就顯不出她有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了。她的眼使她全身都靈動起來,她的眼把她所有的缺點都遮飾過去,她的眼能替她的口說出最難以表達的心意與情感,她的眼能替她的心與腦開出可愛的花來。儘管她沒有高深的知識,沒有什麼使人佩服的人格與行動,可是她的眼會使她征服一切;看見她的眼,人們便忘了考慮別的,而只覺得她可愛。她的眼中的光會走到人們的心裡,使人立刻發狂。
她現在穿著件很短的白綢袍,很短很寬,沒有領子。她的白脖頸全露在外面,小下巴向上翹著;彷彿一個仙女往天上看有什麼動靜呢。院內的燈光照到大槐上,大槐的綠色又折到她的白綢袍上,給袍子輕染上一點灰暗,象用鉛筆輕輕擦上的陰影。這點陰影並沒能遮住綢子的光澤,於是,光與影的混合使袍子老象微微的顫動,毛毛茸茸的象蜻蜓的翅翼在空中輕顫。
瑞全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幾乎沒加思索,就走了過來。他走得極輕極快,象自天而降的立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