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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奴道:“哦。”她總覺得背後有人窺視,大不自在,站起來向後一瞥,不過是一面牆,牆上掛了一幅舊畫。明潔的月光照著微微發黃的卷軸,畫中男子便似活過來一般,不論觀音奴移到哪個角落,那雙清湛的眼睛都會向她看過來。他已不年輕,眼角可見細紋,眉間蘊著清愁,然而歲月的流逝沒有摧折他的風姿,反而增益他的魅力,醇似長窖之酒,潤如久養之玉。
秦絡嘆道:“夜來,你想看畫便乖乖坐下,這麼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地亂動,鬧得我眼暈。”
觀音奴挨著秦絡坐下,問道:“姨婆,畫裡的人就是姨公吧?像謫仙人一樣。”心裡卻琢磨:“這畫的落款是‘文殊於大安六年仲夏’,大安是遼國年號,難道是遼國人作的?”
秦絡微微頷首,幽幽道:“你姨公風姿出眾,時人推為第一,稱呼他鳳羽公子,甚至有人說他的一個顧盼便抵得半部《世說》。當年坊間有不少書畫鋪私刻他的小像,風行天下,閨閣中沒有不收藏的。”她頓了頓,惆悵地道:“他的畫像很多,這一幅最為傳神,我怕觸景生情,也就是每年中秋掛出來看一看。”
觀音奴嘀咕:“難怪遼國的畫師也技癢。”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畫中男子,下了一個乾脆的結論:“姨婆,我覺得天下的好看男子都是一種體式來的。”
秦絡心情雖悲,亦不禁失笑:“怎麼說?”
觀音奴便扳著手指把自己認得的好看男子羅列出來:“表伯父,我阿爹,皓雲哥哥,皓峰哥哥,”她微笑道:“皓巖哥哥,我家熹照,對了,還有遼國的嘉樹法師……他們脾性迥異,相貌也各有千秋,姨婆若問他們哪兒長得一樣,我說不上來,不過對著這幅畫,我就覺得是一種體式變出來的。可見一個人好看不好看,還是有跡可循,有一定之規的。”
秦絡震駭至極,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扯斷了手中的紫檀念珠,滴溜溜滾落一地,觀音奴連忙彎腰去揀。秦絡面色慘白,抖得像風中衰葉,待觀音奴拾齊珠子,她才勉強止住,澀聲道:“乖孩子,把念珠放那繡囊裡,快去光浮臺給太公回話吧。”
觀音奴出了門,秦絡又喚住她,欲言又止,極想問她什麼卻開不了口,最後廢然道:“夜來,念珠斷掉不是吉兆,也不曉得是衝撞了哪一路神佛,咱們剛才說的話以後切切不要再提,連你阿爹和姆媽都不要講。”
觀音奴點頭答應,回光浮臺吃罷飯,陪長輩們賞罷月,仍不見皓巖回來,心裡便有些悶悶的。
是夜晴朗無雲,天是寥廓的藍,月是皎潔的白,連月中的桂樹和玉兔都歷歷可辨。觀音奴獨自一人在後園的小湖邊散步,月色清涼,空水澄碧,遠望光浮臺,真似浮在空中一般。
行至冷僻處,觀音奴四顧無人,便從袖中摸出三枝百合香,以火石點燃,虔誠地對著當空明月拜了三拜,低聲道:“小女崔夜來,又名蕭觀音奴,祈求月神保佑沈皓巖一生平安順遂,每天心悅神暢。他很在乎我,每每為了我的事情跟別人發脾氣,跟自己過不去,我不願他這樣勞心傷神,請月神灑下溫柔光輝,護佑沈皓巖一生,只要他安樂自在,我就心滿意足了。”
原來觀音奴下午送刀到衛府時聽清櫻講:“在中秋之夜焚香拜月,什麼心願都能實現。”她不好意思當著旁人許願,便躲到湖邊來祭拜月神。事情辦妥,她的心情也好起來,沿著湖岸往自己的住處行去。
行至中途,觀音奴突然停步,對著湖水怔了半刻,隨即轉向秦綃居停的院子。有個汲水的小丫頭遠遠地看見觀音奴,竟沒有認出她,抱著頭躲到了井欄後。觀音奴此刻的氣質與平日判若兩人,穿過月下的庭院時,竟似專司行霜佈雪的青霄玉女緩步於空闊遼遠的天宇,清冷肅殺的氣勢震得那小丫頭瑟瑟發抖。
待觀音奴走遠,小丫頭便興奮地跑去向同伴炫耀:“方才我在後園看見青女了。”見大夥兒將信將疑,小丫頭急了:“真的,一定是管霜雪的神女。她一路走去,裙裾和羅帶卷著的月光都被凍住了,亮晶晶的,好像一碰就會碎掉。我冷得牙齒格格地響,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眾人不禁嘖嘖稱奇。
當晚發生的神異之事並不止這一樁。在秦綃的居所,某侍女前一刻點燃一盤彎曲成壽字的香,後一刻便發現香料已燃去一半;某侍女前一刻還煎得恰到好處的茶湯,後一刻竟變成一壺不辨顏色的糊塗醬……彷彿有個專偷時間的竊賊,不動聲色地盜走了她們的半個時辰。侍女們惶恐地相互詢問,最後認定:大家在同一時間做了同一個夢,而夢